「我把門開著,半夜妳如果會怕,就叫我一聲,哥哥馬上過來。」
「好。」她勇敢地點點頭。
扮哥回房之後,她又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眼看時間不早了,小女生嘆了口氣,把被子鋪開來,準備睡覺。
一陣強烈的存在感讓她倏忽轉頭看向門口。
符揚!
他停在走廊上,隔著敞開的門瞄望她。發現她的視線,他惡意地挑一下嘴角,充滿了示威之意,彷佛在說︰看,我不是告訴過妳了?妳要是敢不听我的話,我就讓妳被人趕出去。
成萸咬了下下唇,轉開臉不去理他。
空氣里響起一聲輕輕的冷哼,符揚悠哉游哉地走向廚房去拿飲料。
他是個惡魔!鼻子里沒有一根良善的因子!他只會為虎作倀,仗著自己的家世欺負比他弱小的人,成萸小小的心靈里對他有說不出的厭惡和痛恨。
她突然想起白天汪迎鎧說的話──童養媳。
人家童養媳都是收來當兒媳婦的耶!這麼說來,她不是你未來的老婆嗎?
她悚然一驚。天哪!符伯伯當初把他們帶回來,不會真的指望她將來嫁給符揚吧?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她討厭他!她絕對不要嫁給他!死都不要!
可是……如果符伯伯真的要她嫁的話,那怎麼辦?她能拒絕嗎?每個人都說,符家是他們兄妹的大恩人,所以他們一定要听符伯伯的話,要惜福,要知恩,要報答。
她能拒絕嗎?她有立場拒絕嗎?
成萸縮在被子里,無法克制地細細發起抖來。
朋黨的一句玩笑話,竟讓飽受折磨的小女孩擔憂了一夜,無法成眠──
第三章
五年後
月到中秋分外圓的時節到了,一提到中秋,烤肉幾乎是家家戶戶必備的過節條件。
今年的中秋連著周末連假,一放就是三天,符氏夫婦眼見滿山秋風萬里動的美感,一時心血來潮,招呼了四個大小孩到妻子娘家位于蘇澳的山林牧場里過節。
牧場佔地一公頃,有一條涓涓細流通過。一入了秋,碧雲天,黃葉地,滿山遍野的楓紅,尤其在氣候暖熱的台灣,每一個季節里都有花信,更充滿了秋似洛陽春的燦麗美感。
一大早牧莊的佣人便準備好稍晚需要的烤肉用具。為了怕夜晚山林里蚊蟲多,主人一家三、四點便開始了家族的野餐宴,準備吃吃聊聊到六點左右,剛好結束進屋。
他們特意選了溪邊的一塊小空地來烤肉,一公尺寬的小溪上架著一條原木便橋,充滿古樸風味。小溪這一岸下去是牧莊主屋,另一岸過去則是一片起伏的山坡和樹林,風景美到讓人忘返。
說是家族烤肉,其實真正動手的還是牧場幫佣,符氏一家全圍坐在野餐毯子上,符夫人生潔,佣人另外替她備了一張休閑毯椅。
「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符去耘望著滿眼的絢爛風景,忍不住靶嘆。
佣人端來一盤新烤好的肉塊,成萸細心地接過來,替每個人的盤子里分好一塊,才放到中央去。
符去耘瞧瞧已經上了大二的成渤,打趣道︰「成渤,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最近老是有女孩子打電話來找你,人緣這麼好!」
「也不算是,就是同一個讀書會里的學伴,打電話來問我一些功課的問題。」成渤一听,連忙放下吃了一半的夾肉吐司,老成穩重的眸底很難得的寫滿了尷尬。
「有女朋友很好啊,我不會反對的。戀愛學分本來就是大學必修課,青春不要留白。」符去耘瞧他斯文俊秀的模樣,和亡父儼然一個樣,心里不是不感嘆的。接著轉向一旁的女孩們,「妳們兩個呢?國中開學也一個多月了,一切還習慣嗎?」
「還好啊,反正只是上學的地方從馬路的左邊換到右邊,從小學換到國中而已,沒什麼差別。」符瑤隨口應道,兩眼盯著手中的漫畫死命地讀,身邊還堆著一、二十冊。
成萸只是含蓄地抿著唇微笑,表示贊同符瑤的話。
十三歲的成萸還是一貫的溫婉內向,所以平時幾乎都是符瑤在當火車頭拿主意。
若說這五年下來,符去耘最覺滿意的是什麼,那應該就是這四個孩子了。他們彼此相處極為和睦,兩個女孩感情尤其好,符瑤有什麼心事都要找成萸說,而成渤也很盡做大哥的本分,對三個弟妹都溫和而堅定,疼愛但公平,而且很懂得以身作則;不讓弟妹踫的事,他自己便也絕對不做。
如果沒有成渤幫忙把持,符家兩夫婦一口氣要帶幾個進入青春期叛逆期的孩子,絕對不會如此輕松。
當然,這一家子和睦里,還是有例外的。符去耘嘆了口氣,有點頭痛又帶著寵愛地望向長子。
「小揚,那你呢?」
符家大公子冷著臉,一個人靠著不遠處的一棵小樹干,手上拿著一本素描簿和一支鉛筆,窸窸窣窣不知在畫什麼。
十五歲的符揚嗓音開始變粗,身材也追過父親了,骨頭又發育得比肉還快,整個人看起來瘦削修長,可以想見再過幾年鐵定有一副偉岸碩健的好體格。不過他性子還是一樣自尊自大,難以親近。
「嗯?」
「你爸爸問你,在學校的功課有沒有問題?」符夫人耐心地再重復一遍。
「沒有。」
「瑤瑤和小萸今年也和你讀同一間國中了,你平時要記得多照顧她們。」符去耘叮嚀一句。
「她們教室離我那麼遠,又不是同一個年級,我要怎麼照顧?」符揚突然命令︰「妳不要亂動!」
嗯?眾人不禁看他在說誰。
符揚不耐煩地探過身子,一把抓住坐在他斜側方的成萸之手,擺回她前胸的高度。
成萸不會傻到跟這個惡霸王角力,手執著一朵淡黃色的雛菊,乖乖隨他拿捏。調整好角度之後,符揚退回原來的位置,拿起筆和紙繼續勾勒。
「你在畫小萸?」符去耘頗感興味地問。
「她有什麼好畫的?沒事打發時間而已。」
沒事抓他出門過什麼鬼中秋節,吃什麼鬼「家庭野餐」,害他不能去台北市立美術館看「超現實當代影像典藏展」,也不能去書法老師家練字──這是他最新的興趣──簡直浪費他的生命。
「你怎麼這樣說話?」符去耘責備他一句。
端雅貞靜的成萸只是淺淺微笑,反正她習慣了。
十三歲的她早已徹底見識到符揚可以鴨霸到什麼程度,而且他最惡劣的是,對于得罪他的同儕,他不會動手打人──他可愛惜自己了,沒事絕對不會去捶痛自己的手、踢痛自己的腳──他總是有辦法在大人面前使計陷害對方,然後讓得罪他的人被痛罰一頓,就像當年陷害她「主動打架」一樣。
這個人心眼之小、做人之自私、性格之自我中心、情緒之喜怒無常,根本無人能比。若有可能的話,成萸真想離他三千八百里遠。
可惜,有這個想法的人不只她而已。每次大人有什麼事,叫符瑤去找哥哥,符瑤總是推給她。結果她莫名其妙就變成四個小孩中跟符揚稍微比較「有接觸」的那一個。
「我這里也有花啊!你如果要畫,連我一起畫。」符瑤興匆匆地坐起來,想移到成萸身邊去。
「不要。妳的手太丑。」
「喂,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我的手哪里丑了,你給我說清楚!」
「那叫雞爪吧?」符揚不屑地撇撇嘴角。
「你、你……」符瑤被他氣紅了臉,直接把吃了一半的小餅干往他身上扔過去。「你的才是雞爪!不對,你那個應該叫『鷹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