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們有足夠的錢為他雇一團軍隊。」趙紫綬還是覺得,把腦筋動到她身上真是匪夷所思。「並不是我不願意,只是……章柏言只怕就是第一個反對的人。」
「他已經不記得了。」愛德圓滑地說。
「啊……」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抹擔憂的神色短暫地劃過眼眸。
「人越多,消息走漏的機會就越大,而且陌生人反而是最容易收買的。不到兩個月,院子里的每棵樹後就會躲滿了狗仔隊。」
「嗯。」她輕輕點頭。
「寶寶呢?您有一個兒子,對吧?」
「他正在午睡。」
「趙小姐,倘若不為柏特,就看在寶寶的份上吧!」見她有動搖的態勢,愛德加把勁。「這終究是他的父親,柏特非常需要妳。」
趙紫綬思索了一夜。
愛德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她和兒子即將離開這里,而戴倫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現在是他還小,但漸漸長大之後,他會想知道關于父親的一切。無論章柏言願不願意接受這個兒子,戴倫有權利認識他的父親。她無法讓章柏言愛他,但是她不能剝奪戴倫知道自己父親是誰的機會。
只有三個月而已。把她的原訂計畫稍微往後拖一些,來一個美麗的小鎮住三個月。更美好的是,三個月之後,章柏言回紐約去動腦部手術,就會將他們全忘光了,完全沒有後續影響,這有什麼難的呢?
于是她來了。
趙紫綬在玄關的方毯上輕踏兩下,把腳底的灰留在毯上。紐澤西的秋天有些寒了,她穿著一件粗毛線白毛衣,牛仔褲,懷里抱著一袋青草模樣的東西,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少十歲。
「喝!」她一抬頭,猛然發現樓梯上站著一個大男人。嚇死人了!
章柏言就在那里。
他和她記憶中一模一樣!
五官有如工匠雕刻出來的,俊美深刻。一雙銳利的黑眸,不笑時看起來像要穿透人心,但是她知道它們笑起來是什麼模樣……
他和以前一樣高,也一樣瘦,她並不感到意外。倘若沒有人叮嚀,章柏言沒有吃飯的習慣。
他的神情空白,完全讓人看不出在想什麼,只是神威凜凜地站在樓梯中央,彷佛出巡的君王,下望著他所統治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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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你。你什麼時候到的?」趙紫綬自在地打聲招呼。
章柏言沒有什麼反應。
重逢的那一刻,所有印象像翻倒了的珍珠,一骨碌滾出來。
她竟然和初識時一模一樣!少女般的黑緞長發剪短了,平直的發線服貼著腦袋。這種短發造型,換在任何一個章柏言認識的女人頭上,看起來都是俐落精干的,換在趙紫綬頭上看起來卻還是一樣的柔和甜美。
她長得並不算特別美,就是細致──那種五官長相、身材外型都縴縴細細的,小小巧巧的,像幅工筆畫似的細致。
為什麼一個離過婚又成為母親的女人,還可以擁有如此清新月兌俗的氣質?
「薄荷葉,在後院采的。」她舉了舉那袋雜草,仰頭看他。「你餓不餓?我烤了檸檬派,還做了檸檬汁,現在一整個冰箱里都是檸檬。」
這女人是聖人嗎?他是那個將她丟在一個陌生城市不管,一走就是好幾年的前夫!她為何可以笑得如此毫無芥蒂?
「我差點忘了,你不記得我了。」趙紫綬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你好,我姓趙,叫趙紫綬,我是你的……前妻。」
所以,連她自己也對「前妻」這個名詞感到不自在?章柏言不知為何,覺得平衡了一點。
「我要睡了。」章柏言吐出一句話。
「你看起來真的快累垮了。先去休息一下吧,晚餐前我會叫醒你。」趙紫綬同情地道。
那是貨真價實的友善和同情,並不是偽裝出來的,他冷漠疏離的態度對她完全沒影響。這女人簡直莫名其妙之至!
每次看見她,「不知道」和「莫名其妙」就是他最常出現的感想,而他痛恨這種迷惑感。
「午安。」
他倏然轉身上樓。
「主臥室在走廊左手邊第一間。」身後傳來溫軟的叮嚀。
章柏言閉了閉眼。
他無法跟她生活,絕對無法!這三個月他一定會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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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嚕嚕嚕。噗嚕嚕嚕。
一陣細微的吐泡泡聲,在他耳邊持續響著。
章柏言原本想忽視它,但是發出噪音的人比他更堅決,他不得不強迫自己睜開充滿血絲的眼。
「喝!」一雙圓圓亮亮的大眼楮就在五公分之外,他連忙往旁邊拉開距離。
「噗嚕嚕嚕。噗嚕嚕嚕。」一個兩三歲大的小女圭女圭,繼續用口水對著他的臉吹泡泡。
「……」
「吃嗎?」小女圭女圭伸出胖手,從嘴里挖出一團黏糊糊的東西往他鼻子前一推。
「不。謝謝。」章柏言捺下不衛生的表情。
「咯咯咯。」小女圭女圭笑呵呵地,又把那團東西塞回嘴里。
不對,那種閃亮亮的顏色,越看越眼熟……
「喂!那是我的鑰匙環!」章柏言連忙掐住女圭女圭的女敕臉頰。「這個不能吃!快吐出來!快!」
「唔!唔!」他不搶還好,一搶小女圭女圭把嘴唇閉得更緊。
「你娘會殺了我!快吐出來!」
這小表該不會要哭了吧?章柏言恐懼地想。天知道從他自己不是孩子起,他就沒有再跟這種小人物有任何接觸了。
小女圭女圭遲疑地看看他,好像在研判他是不是認真想搶自己嘴里的東西。
「我叫你立刻吐出來,听到沒有?」章柏言的語調,連他的高級主管听了都會凍得全身發抖。
小家伙決定他是一只紙老虎!
「呵呵呵呵。」快樂地搖搖頭,滾到床尾。
「該死!」章柏言翻開被單,迅速將小逃犯逮捕歸案。
他將女圭女圭夾在腋下,像夾一顆橄欖球一樣,右手拇指和食指扣住胖兩頰的兩邊,略一使力,一吋大的金屬地球儀吐了出來,滾入他的手心里,他松了口氣。
惡!口水……他把地球儀丟進床頭櫃的抽屜里,找了半天找不到面紙,只好在床單上擦一擦。
「好了,現在你可以哭了。」
「要哭嗎?不哭好嗎?」小女圭女圭改含著自己的手指,晶晶亮亮的大眼沖著他瞧。
「不哭也可以。」不哭最好。
「嗯!」小女圭女圭用力點頭,很滿意他的識抬舉。
接下來該怎麼做?章柏言兩手盤在胸前,慎重思索這個困境。小表看起來沒有要走的意思,可是他也絕對不打算留小表下來,當座上賓。
「哼,哼。」小女圭女圭學著他的姿勢往後一坐,兩手一盤,眉毛像麻花似的扭起來。
「哈!」章柏言笑出來。
看來這就是「那個小孩」了。
經歷過一場地球爭奪戰,他們總算正式見過。
「你是個快樂的小表頭對吧?」章柏言伸手戳戳女敕呼呼的臉頰。
「什麼鬼頭?」小表歪了歪腦袋。
平心而論,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眼前這個三呎小女圭女圭,像顆被包裹在一團毛線衣里的圓滾肉球,玫瑰紅的臉頰,充滿新奇與探索欲的大眼楮,無比脆弱又無比靈活。
這是從他身體分離出來的另一份骨與血。這種感覺……很難形容。
「太夸張了,你身上起碼包三層,你媽咪是想害你中暑嗎?」現在還只是秋天而已,一年中氣溫最舒服的時節。
章柏言再戳一戳小娃兒軟軟的臉頰,謹慎得像戳一團會咬人的棉花。
「你是誰?」小女圭女圭又含著自己的手指,說的是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