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她的眼楮一直瞄出口。
「你有沒有听見我說的話?」他握住她的下巴。
井長潔吃了一驚。
她俏眸圓瞠、櫻唇輕啟的模樣,映著從窗外投入的陽光,爆燃了引線。與她肌膚相接的部分猶如火在燒,他猛地傾身向她。
「不行──」井長潔驚慌地抵住他的胸口。
唇堪堪在她櫻口前一公分停住。她感覺得到他吐在自己唇上的呼吸,正如他也一定感覺到她的手貼在他胸膛的熱度。
再粗喘一聲,他和靠近時一樣突兀的退開。兩個人都強抑著氣息,緊緊凝視對方,生怕沖潰了一些不該的意緒。
「我……我要回去上課了。」她近乎慌亂地想逃。
「隨便你,反正我話已經帶到了。」他低咆一聲,大步離去。
等她終于獨處了,井長潔虛軟地癱在原地。
噢!那個該死的莫非定律,最壞的事情永遠會發生,而越想抗拒的人,總是最令人難以抗拒。
敲門聲又在午夜響起。
井長潔拉高被子把頭蒙住。如果她不去理他,或許他自己會知難而退。
砰!砰!砰!現在已經變成擂門聲了。
「噢,該死的。」她翻開被子坐起。
這真是太過分了!她有權利不去參加任何派對,她早就向羅杰說過生日快樂,他的行為已經構成騷擾──別問她如何知道不速客的身分,她就是知道。
客廳的壁鐘指出此刻是深夜兩點。井長潔申吟一聲,她太累了,沒有精神在半夜兩點處理他們之間強烈的性張力。
「你要做什麼?」她慍怒地拉開門。
來客的火氣不下于她。海爾大踏步攻進來,從她的身旁飆過去,對女主人理也不理。井長潔一頭霧水,看著他開始在她的客廳里飆過來飆過去。他的每個毛細孔都散發出強烈的怒氣,即使隔著十公尺都能讓人聞到。
他看起來怪怪的哦──她謹慎地走回客廳里,把兩只腳縮在身體底下坐在沙發上,先按兵不動。
「她甩了我。」海爾終于宣布。
「誰?」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投給她慍怒的一瞥,腳步仍然不停。
「噢。」夏琳。她點點頭。
「她甩了我,她居然甩了我!」海爾揮舞著指揮家般修長的手。一切太超現實了,他暫時還無法接受!
她搔搔臉頰,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甩了我!」海爾陡然站定,大聲宣布第三次。
「你第一次說的時候,我就听見了。」這可憐的男人震驚過度了,井長潔嘆了口氣。「到廚房來吧,我弄杯熱飲給你喝。」
其實她最想做的事情是睡覺,嗚──
「她怎麼能這麼做?我無法相信!」海爾喃喃不休地跟在她身後。
若在日後,他知道自己會為今天晚上不正常的反應大笑三聲,但不是現在──現在他已經太挫折了,顧不得什麼形象問題。
「你想喝什麼?」到了廚房,井長潔安排他在老位子坐好,慵懶地打開冰箱。
「柳橙汁!」
「今天沒有柳橙汁。」剛才不是已經說了要弄杯熱的給他喝嗎?井長潔沒好氣道。
「那有什麼就喝什麼!」他低吼。
「除了柳橙汁,什麼都有,笨蛋。」倘若不是看在他被甩很可憐的份上,她已經拿出滾燙的熱開水,淋在他那頭太刺眼的金發上。
她氣嘟嘟地打開櫥櫃,找出一罐全新的咖啡,再插上全新的咖啡機,煮一杯全新的咖啡給他。
「她竟然甩了我,你能相信嗎?」
這八成是他此生第一次被甩,井長潔不得不同情他,但是有另一個壞壞的心聲竊笑道︰總算輪到你了,先生!
「原因呢?她另外交了男朋友?」她替自己沖了杯茶,坐在他對面。
「她否認。」握著咖啡杯的指關節泛白。
「那她提出的原因是什麼?」
「她指責我‘心有旁騖’!」
「什麼?第三者是誰?」井長潔險些從椅子上跌下來。
「我怎麼知道?!」他低吼。
「啊?」是怎樣?現在進入世紀懸案時間嗎?
「這就是最可笑的地方,連夏琳自己都講不出個所以然,她只說她‘感覺到’我的心已經不在她身上,我們兩人分手的時間到了。」
「少來,夏琳這麼愛你,她絕不會無端指責你愛上別人,然後要求分手,一定是你又和哪個女人牽牽扯扯,被她撞見了,自己從實招來吧!」她半真半假地取笑。
「她在劍橋區的文學院,我在奧斯頓的商學院,即使我真的跟哪個女孩走在一起,她也撞不見。此外,即使真有這種事情,那也一定只是我的普通同學而已。」海爾力搏自己的清白。
「這些人有誰?瑪麗,曇恩,凱瑟玲──」她一一列出自己所知的愛慕者名單,他一一反駁,最後兩個人都抱頭苦思,徹底被夏琳給難倒了。
這兩顆聰明一世、胡涂一時的蠢腦袋呀!旁邊的咖啡壺不斷嗆著水蒸氣,無力嘆息。
「最後她自己知道找不出合理解釋,干脆丟了一句陳腔濫調給我︰‘我們兩個人個性不合。’。」他怒極反笑。「我們已經個性不合二十年,不是今天才發生。要求訂婚的人是她,要求分手的人也是她,我從頭到尾像個天殺的臨時演員。」
井長潔忍不住了,非問清楚不可。
「海爾,你到底是因為失戀而心碎,還是因為被甩而生氣?」
海爾危險地眯視她。
「你不能怪我,我真的感覺不出你的痛苦!從頭到尾你只是氣得蹦踹跳而已,因為有個女人……而且還是和你相戀好幾年的未婚妻……竟然敢甩了你,你的自尊心嚴重受損。」她無辜地指出。
海爾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回答。
對,如果此刻對面的人是羅杰,他會禮貌地宣布夏琳和他分手的事實,風度翩翩地加一句「我們仍然是好朋友」,優雅地回臥室洗澡上床睡覺。
然而──他跑來她這里。
他毫不擔心讓她看見自己最沒風度、形象最差的一面。
「我該走了!」他倏然起身。
「哦,海爾──」井長潔申吟一聲,軟軟趴在餐桌上。「好吧,就當我說的話不中听,可是現在是半夜兩點,我的同情心還在賴床啦!」
「這是什麼?」她太陽穴附近有一撮翹翹的頭發引起他的注意力。
「嗯?」她有氣無力地瞥他一眼。「之前手癢想自己修劉海,不小心剪斷了一撮頭發,最近大概是長出來了。」
海爾拉一拉、扯一扯,嚴峻的臉龐開始出現笑意。他差點忘了,她黑亮如瀑的直發是後天制造;新長出來的烏發就鬈鬈翹翹的,跟她小時候一樣。
其實她是對的──夏琳的提議分手,與其說讓他失戀心碎,不如說是自尊上的一大打擊。如今宣泄出來之後,他竟然奇異地發現,他的每一根神經都輕松起來,而且是過去幾年來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和夏琳根本不適合彼此。夏琳外表高貴冷艷、骨子里卻缺乏安全感到極點,她需要身旁的男人不斷保證,不斷鼓勵,不斷軟語相哄。而他的細心僅限于對課業和工作,情感過度縴細的女友只是日益增強他的不耐。
然後,這個枷鎖突然消失了──他像久陷在地窖里的囚犯,一時之間還不敢相信自己重獲自由,屋外燦爛的世界充滿了不確定性,他緊緊收著步伐,告訴自己不該踏出。直到剛才,他敲開一個東方精靈的門,把累積了數年的壓力全傾泄而空,他才突然發現,那個解下的枷鎖曾經是多麼繁重,而他現在是多麼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