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見他們?」她不可思議地睜大明眸。「你瘋了!」
「為什麼想見他們就代表我瘋了?」他質問。
恕儀真想昏倒,這樣顯而易見的答案,他居然還用問。
「我父母從頭到尾就不知道你的存在,他們如果問起你,我要如何告訴他們?」
伍長峰猛然醒悟。
所以她上回要求他暫時不要來找她,根本不是為了什麼聯展的事,而是她的家人要來,她希望他避開!
「就介紹我是你的朋友不就行了?你住在台灣好幾年,不可能連個朋友都沒交吧!」他的語氣很火爆。
「你是男的耶!」連她也忍不住低叫出來。「我爺爺最了解我了,他知道我不會隨便交異性朋友,如果被他看出任何異狀,我該怎麼辦?這世界上我最怕的人就是他,光面對他那雙眼楮我腳就軟了,更別提編謊話騙他。」
露水姻緣,奉子成婚,流產,離婚,這些罪狀林林總總足以判她十七、八個死罪!她陡然打個寒顫。
「所以我就活該被你當成老鼠一樣,藏在陰溝里?」他的臉色晦澀得猶如剛從地獄里回來。
「你干嘛說得這麼嚴重?他們下星期一就回去了,你等他們回去之後再來不就好了。」他今天的表現好奇怪!她的眸中閃著疑惑。
「我沒必要忍受這種待遇!」怒火終于爆發了。「我長得體體面面的,有頭有腳,家世清白,哪一點構不上見你爺爺的資格?」
「你……你莫名其妙!我從來沒有要求你把我帶回家介紹給父母,你反倒來為難我!」
「為難?原來把我介紹給你的家人是很為難的事。」他一聲大過一聲。
「本來就是。」她覺得自己仿佛在跟火星人說話,突然之間他們兩人完全無法溝通了。「我們兩家王不見王,這本來就是默契。所以我不會去打擾你的家人,你也不會來介入我的家庭生活,不是這樣嗎?」
伍長峰臉色鐵青,瞪視她良久。
「隨便你!」
虧他一開始還興致勃勃,只想趕來看她,搞了半天全是自己一相情願。
沒什麼好說了,他悶著冷臉離去。
恕儀迷惑不解地盯著他的背影。她知道他很生氣,可能還有一點點傷心,可是她不懂為什麼。
他不會真的想見她家人吧?
「怎麼回事?我剛才好像听見你和誰在大吵大叫?」李媽媽關心地迎上前。
她回到屋內,反手把門關上,避開爺爺銳利的視線。
「沒事,那個推銷員好凶,我不讓他進來推銷,他還罵我。」
「台灣的推銷員這樣大牌?」李爸爸極為訝異。
「有幾個少數的例外。」她勉強笑著,轉移話題。「可以開飯了嗎?今天晚上吃什麼?」
「大餐。」李媽媽喜孜孜地轉進廚房。「後天就是你的展覽,我們先在家里辦一場慶功宴。」
她晚上有大餐吃呢,不知道那個氣跳跳的男人今晚吃什麼?
原本,他應該是來找她一起吃飯的吧?
不知怎地,期待良久的好胃口,突然消失無蹤。
***
「你能相信嗎?她把我趕出來!她居然把我趕出來!」伍長峰狂怒地在高級病房里走來走去。
余克儉才想嘆氣。為什麼他連臥病在床都不得安寧呢?
這只暴龍下台中的那一天,正好是他染上感冒、第N度入院的同一天。經過數日休養,他現在的氣色已經恢復許多,有體力看笑話。然而,同樣的戲碼一再上演,他也是會看膩的。
「我這輩子長到二十八歲又十個月,還沒有被人掃地出門過。」腳步踱到床尾,伍長峰霍然停住。「這是最後一次,我忍她忍夠了!我發誓,這一次我絕對……絕對……」
「絕對什麼?」余克儉故意問。
「絕對……」算了。伍長峰頓時像一顆消了氣的皮球。每次都立下重誓,最後還不是破功?
「你知道,過去三年來,你沖到我面前抱怨那位不知好歹小姐多少次嗎?」余克儉舉起手指比了比。「四十七次。你跟趙媺帷鬧翻的次數都沒有這麼驚人。」
「媺帷和她不一樣。」他咕噥。
「哪里不一樣?」
趙媺帷和李恕儀的臉,同時在他腦海浮現。前者是翹高鼻尖,驕氣地要求他先低頭,不然啥都別說;後者是張著那雙柔亮的雙眸,默然瞅著他……
「對,我就是吃軟不吃硬,那又怎樣?」他沒好氣地開始踱步。「請不要轉移焦點,我發火的主因是︰我被人掃地出門了。」
「這有什麼好意外的?」余克儉一臉無聊。
他霍然停下腳步,不可思議地瞪住死黨。
「親愛的小余兒,你最好的朋友只差沒被人當成見不得光的通緝犯,陰溝里的隱秘生物,必須藏在暗處的電動,你還不覺得意外?」
「好吧,我很意外。」余克儉取餅身旁的水杯暍一口,安然自若。
「你又在意外什麼?」
「意外你居然沒有想到。」
「我應該想到什麼?」有時候和老余對話實在是一件辛苦的事,尤其對他這種急性子的人。
「想到她居然會如此膽大包天拒絕你,想到不只伍家有排斥她的份,她也一樣排斥你們,想到她輕視你們的程度,可能不比你們輕視她還低。」
「我,從來沒有,輕視過她。」他咬著牙進出話。
「老家伙,你可是在跟比你還了解你自己的死黨說話。」余克儉居然還有膽子露出微笑。「別騙自己了,你對她一直有著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只是你沒發現罷了。」
他瞪著床上的病患,考慮讓這人的病情再加深一點。
「我沒有!唔……好吧,或許一開始有,但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自從我們開始來往之後,我就不曾再瞧低過她。」
「那你為什麼不把她介紹給你的朋友?」
「我……」
「為什麼不帶她去你平時常去的俱樂部吃飯?」
「我以前帶她去過……」
「為什麼不向你的父母承認你在和她交往?為什麼不把她介紹給你的親戚朋友?為什麼不帶她參加公開活動?為什麼不多多認識她的朋友?為什麼沒陪她去參加過同學會?」
伍長峰知道好友傳達一些訊息給他,所以沒有急著接話。
「阿峰,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可是,還是上回她來銀行貸款,我才有機會‘正式’認識她,你連把她帶來介紹給我都不曾有過。」余克儉輕聲說。「你對她並沒有你自己以為的那麼好。」
「我沒有那個意思。」他懊惱地爬梳烏發,繼續踱步。「我只是覺得,我們來往是兩個人的事,沒必要把雜七雜八的人都牽扯進來,絕對沒有不讓她見光的意圖。」
現在他終于了解恕儀為何會說那些彼此生活圈不相干的話了,她真的以為他故意把她藏起來嗎?
「我知道,你這人的毛病就是這樣,越在乎的事物就越少根筋,可是女人的心思比男人縴細敏感,你必須學著去體會她的感覺。」
媽的,現在他又多了一件心煩的事。
「最近媺帷苞我鬧得不可開交,我實在分身乏術。」他停下來,不平地問老友。「為什麼每個人都期望我當一個事事萬能的無敵超人?我和全天下的男人一樣,有血、有肉、有缺點,尤其跟別人吵架的時候,特別幼稚無聊愛賭氣。」
「你不必把事情想得太困難,只需要對自己承認就行了。」余克儉深呼吸一下,閉上眼楮。
「承認什麼?」他茫然問。
「對啊,承認什麼?」他張開眼,似笑非笑。「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好好想想,你應該承認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