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我听。」葉二叔一臉眼淚和鼻涕也不敢擦。
她拿起桌上的文件信紙,突然撕個干干淨淨。
「今天的事情,只有在場的人知道,以後誰說了出去,我都不會承認。」老人家傲然說。「我的孫子,只有克儉一個人,這個事實永遠不會改變!」
葉家父子倆同時點頭。其實名分對他們來說,早就不算什麼。葉二叔是從小就心甘情願的退讓,葉恢宏則是早就坐上主要大位,正不正名對他根本沒差別。
「還有你。」老人家的矛頭突然對在她身上。
她嚇了一跳,連忙正襟危坐。
「年輕人,脾氣要收斂一點,多學學敬老尊賢的道理。」老夫人白她一眼。「我身邊的人才何其多,犯不著利用到自己孫子身上。」
「對不起……我當時只是一時情急。」她被罵得面紅耳赤,乖乖低著頭認錯。「老夫人,那些話不是有意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余克儉好笑地敲她腦袋一記。
「算了,就這樣吧!「老人家疲累地嘆口氣,緩緩往門口走出去。「你想怎麼做,自己看著辦。你們年紀大了,有自己的主張,公事私事我都不管了。」
「女乃女乃,您放心吧!」今天頭一遭,他露出真心的笑顏。
咚。門板在老人身後輕輕扣上。
「啊啊,那現在……現在是怎麼樣?」葉二叔慌慌張張地迎上來。「阿儉,過去那些是是非非,叔叔是完全不介意,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還有……」
「二叔。」他漾著和婉的淺笑,安撫長輩。「您也放心,所有的事,我自有主張,改天我會和恢宏好好談談的。恢宏,你先帶二叔回去吧。」
葉恢宏慨然拍拍他的臂膀,扶著父親一起離去。
「阿宏,我跟你說,你以後一定要好好的干,報答老夫人的栽培之恩,還有,阿儉永遠是我們家的人,不準你心里亂想,還有還有……」
「爸,我知道!你每次一興奮起來就胡言亂語。」
「什麼胡言亂語,我這是語重心長!」父子倆纏夾不清的退離現場。
終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他走到她身前,很近很近,近到兩人完全貼在一起,她必須仰頭九十度才能迎上他的眼眸。
「幫我一個忙好嗎?」
「你……你說。」奇怪,她在尷尬什麼?她可以感覺自己的耳朵都紅了。
「幫我叫救護車。」他只來得及給她一抹虛弱的微笑。「因為,我又累癱了。」
「啊——儉!儉!你別昏啊!我撐不住你!來人啊!快來人啊!」
五月的風仍未嘆息,樹葉間篩落的光線仍舊明晰,空氣里仍捎著野姜花的香氣,只是,她的世界又不風平浪靜了。
唉,他的「破」身體!
***
「咦?小姐,你又來倒水了。」
頭等病房的茶水間門外,衣絲碧回頭看著和她攀談的清潔婦。
「是的。」她應得有些遲疑。這位歐巴桑好眼熟……
「我好像常常在醫院里看見你,你家里有人身體不好哦?」歐巴桑停下拖地的動作,好奇地打量她。
啊,是了!她就是一年多以前余克儉住院,告訴自己這層樓的熱水器壞掉,要她到樓下裝水的那位阿嬸嘛!
衣絲碧漾起柔美的微笑。
「對啊!我老板的身體不太好。」她仍然不習慣稱他為未婚夫之類的。「不過他最近好很多了,這回是忙過了頭體力透支,才進醫院檢查一下,以防萬一。」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年輕人一天到晚躺在醫院里,很可憐喔!」歐巴桑漾起一個憨厚淳樸的笑容。「你去忙你的啦!我也要繼續拖地了。」
「謝謝你的關心。」衣絲碧含著笑,往走廊底端的病房行去。
歐巴桑推著工具車,往她的反方向走去。
來到樓梯與走廊的交會處,一個中年男子已坐在階梯上,等候她。
那個男人的相貌非常平凡,平凡到即使你看過他三、四次,都還記不住他的長相。
歐巴桑把頭巾和圍裙褪下。
「他很好。」
「我听到了。」男人輕應。
「那一千萬怎麼辦?」
「我拿去買了船票,你看咱們去環游世界如何?」
兩個人相視一笑,半老的臉龐漾著年輕的情意。
手攜著手,他們一齊走下樓梯,走出醫院,走出過往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六月的風,拂過每個人的發梢,傾心一听,仿佛還听得見風中那細細的低語——
溫柔的心,不會被幸福遺忘。
尾聲
馬尼拉市郊某私人庭院
七月的陽光煞是咬人,茂密的大榕樹提供了一蔭愉悅舒適的涼爽。
「要不要吃脆脆餅?」低沉的聲調誘哄。
「不要。」清稚的噪音極為有個性。
「要不要吃香香糕?」
「不要。」
「要不要吃滑滑凍?」
「不要。」
「那你想要什麼?」低沉的聲音奇問。
「都不要!」
「為什麼?」
「我在生氣啦!」
三歲小女圭女圭氣鼓鼓地瞪著父親。
才幾歲大的娃兒,就已經懂得運用各種生動的表情了。櫻桃般的小嘴兒嘟得高高的,健康紅潤的小臉蛋漲得像只河豚。為了顯示他現在是「真的」在生氣,他兩只小拳頭捏得團緊,隨著話聲用力揮動。人小表大的模樣,可愛逗人極了。
小家伙雖然年幼,眉目間已經看出了日後的影子。說也奇怪,他父母看起來都像百分之百的華人,他的五官卻明朗深刻,想來是遺傳自菲律賓裔的外婆;唯有稜角分明的下顎與直挺的鼻梁,明顯承繼自父親。
混血兒的外貌向來是得天獨厚的,看來這小家伙長大之後,會讓家里養女兒的左鄰右舍非常頭疼。
為父的躺在草坪上,帶著一臉趣意,審視跨坐在肚皮上的小男孩。
「你在生什麼氣?」
「昨天曼堤叔叔來我們家玩,還帶了一個水晶芭比和鐵甲戰士。我明明選了芭比女圭女圭,桑妮還跑過來和我搶。媽咪就說︰桑妮年紀比較小,叫我讓給她。」小男生氣得隻果臉紅通通。「為什麼她年紀比我小,我就要讓她?」
桑妮是他們家廚娘的孫女,今年兩歲半。
「有道理。」他老爸頷首。
「我今年三歲。」小男孩伸出三根手指。「桑妮今年兩歲半。」把食指拗下去。「三歲和兩歲半才差這一點點而已。」食指扳起來、拗下去,扳起來、拗下去。「同樣都是三根手指頭,為什麼我就要讓她?」
「沒錯。」他老爸大大贊同。
「曼堤叔叔就是知道我喜歡芭比,才買來送我的嘛!可是曼堤嬸嬸說,芭比是女生玩的,鐵甲戰士才是我的。」小男孩憤怒地揮舞小拳頭。「男生為什麼不能玩芭比女圭女圭?我才不要那個丑哩叭嘰的鐵甲戰士!」
「說得好、說得好。」他老爸熱烈鼓掌。
「那爸爸你去幫我把芭比要回來。」小男孩的眼楮亮晶晶。
他就知道他爸爸跟其他人都不一樣。如果被別的大人听到了,他們一定會跟他說︰「大朋友要讓小朋友哦!痹乖。」或者,「你還小,這種玩具你還不會玩,乖,給大哥哥。」
大人的神奇術語就是「乖」。每次只要一叫他「乖」,他就知道自己的權益又要被剝奪了。
看,連「權利被剝奪」這麼有學問的話都是爸爸教他的,他爸爸是全世界最英勇的人,一定會幫他出頭的。
小男孩倒忽略了一件事,他爸爸通常也是終極收服他的那一個人。
「好,可是你也要幫我一個忙來交換。」他老爸俊朗微笑。
「沒問題。」小男孩慨然允諾。
「你幫我去書房拿桌上的那本大字典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