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的孩子也憑著真本事進入‘余氏’,我極看好他們。」
「你自己給我拿捏著分寸!」老人家嚴厲警告。「余氏財團是我和你爺爺從無到有,一手創下來的,可不是我公公的遺產;將來要交托下去,我也是傳給你,別人的小孩子我是顧不得的。」
「好!我知道。」他拍拍祖母的手安撫。
老夫人瞄到門口的衣絲碧與陳總管,立刻壓低聲音。
「阿儉,你的心不要太軟了。你對那些姓葉的仁慈,他們可不見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頓了一頓,「當初是我不好,害你出了意外,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總之,‘那件事,之後,我看清楚了,我寧願做個小人,也不願再當君子。」
余克儉的輕咧仍然掛在嘴角,笑意卻已淡淡逸去。
「那個綁匪早已鐺下獄,您就讓它過去吧!不要想太多。」
「我能不想嗎?他們把你害得這樣……半死不活的……」老夫人的聲音沙啞了。
「我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他輕嘆一聲,把老女乃女乃攬入懷中。
「如果是天生病弱也就算了,你卻是平白給人搶去了半條命,你心里會不怨嗎?我心里能不怨嗎?」
「……都過去了。」他不欲再多說,口氣仍雲淡風清。
「如果不是你二叔那個前妻狼心狗肺,勾結了外人想綁架你,你現在還是活蹦亂跳的,全世界四處跑。」老夫人恨恨不息。「我真搞不懂尉權!好好一個老實頭,偏偏去娶了個心機叵測的女人——」
「二叔事前怎麼料想得到?」他打斷女乃女乃的數落。
「這些年來,你始終是護著你二叔一家人,有時候,我真不懂你在想什麼。」老人家嘆息。
「放心!女乃女乃是如來佛,我只是一只小猢猻,再怎麼翻也出不了您手掌心的。」余克儉故意扮一張苦瓜臉。
老人家被他一哄弄,登時噗哧笑出來。
「誰抓得準你這顆鬼頭鬼臉?」舉手給了他一個爆栗。「好了,你也回去睡覺吧!自己身體不好,不必留在醫院里陪我。」
「可是……」
他猶想抗議,老人家專制地打斷他。
「我明兒一早也要出院了。這種鬼地方,到處都是藥水味兒,待久了誰受得了?」老夫人突然揚高聲量。「衣絲碧,你過來!」
叫到她了,她連忙上前應話。
「是。」
「你平時有沒有好好照顧孫少爺?他吃飯、睡覺都正常吧?有沒有一忙起來就廢寢忘食的?」一堆問號連珠炮丟出來。
衣絲碧偷看一眼主子,不敢馬上接話。
「女乃女乃,原來你是派衣絲碧來監視我的?」余克儉盤起了手臂抗議。
「何只她?你要是再不听話,我調兩支部隊上門去。」老夫人白他一眼。
他無奈地搖搖頭,看向她示意。
有了主子的允許,她才規規矩矩地回答︰「余先生的生活作息都很正常。」
「那就好。」老人家滿意地微笑。
余克儉看出女乃女乃臉上的倦色,傾身在她額上下一吻。
「您好好休息,我明天早上來接您出院。」
「不用了,現在已經過了你睡覺的時間,明天早上多補一點眠,只要記得周末回來吃飯就好。」老人家擺擺手。
「是,皇太後。」
***
車子無聲地行駛在更深夜靜里。
衣絲碧正襟危坐在司機身旁。
透過後照鏡望去,主子坐在後座,頭枕著椅背,似乎睡著了。司機不敢扭開收音機,生怕吵了他,一車三人便在肅寂的氛圍里,往黑夜里前進。
迢迢銀灣里,今晚又墜了幾顆飛里下來呢?
「你還沒有告訴我。」
低沉的聲音,在萬籟俱寂中,顯得悠長而深遠。
她一怔。什麼?
「你還沒有告訴我,今天晚上待在院子里做什麼?」後座的人仍然枕著椅背,眼瞼未掀。
噢!他居然還記得。衣絲碧輕觸鼻頭,有一些微微的窘。
其實,老實坦承也無所謂,只是把整間屋子關得像停電一樣,好像太過分了。
「今天晚上有流星雨。」她訥訥地說。
「啊。」他的嘴角浮起模糊的笑。「看來我誤了你和星星的約會。」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真是折煞她也!「流星雨到半夜三點為止都在最大值以內,現在才一點多,我回到家之後,仍然可以到院子里賞星星。」
「三點嗎?」他睜眼瞄了下手表。才一點五十分而已。
「我會把車道上的燈打開的。」她趕快補一句。
「鐘桑,」他忽然敲敲司機的椅背。「開上國家公園的第二停車場去!」
「是。」
「余先生,你不回家休息?」她嚇了一跳。
「我已經許久許久不曾賞過流星雨了。介意我加入嗎?」他的微笑溫柔俊雅。
和他一起去賞流星雨,多別扭呀!哪個做伙計的下了班之後,還會約老板一起出來看風景?
「您……您不睡覺,明天早上起來會沒精神的。」
「我又不趕著打卡,有什麼關系?」
「呃……」也對。「那,好吧。」
她心里叫苦連天。早知道就別提流星的事。
司機轉上第二停車場的路。
入夜的陽明山本該是幽暗清寂的,可惜賞星人多如天上繁星,幾個主要停車場都擠滿了車。
司機是老地頭了,拐幾個彎之後,車子越過陽明山頂,繼續往後山奔去,最後停在一處僻靜的空地。
「少爺,這兒人比較少,在這兒賞星好嗎?」
余克儉沒有異議。
司機沒有隨他們下車。衣絲碧只好拎著他的薄外套,跟在身後,隨時提防他受涼。
這片空地也是一處小型停車場,空氣中漫著遠方飄來的硫磺氣息。
蟲鳴唧唧里,不知何處傳來涓涓的細流聲,松月生夜涼,風泉滿清听。
他找了塊空地坐下來,仰望滿天星斗。
衣絲碧才遲疑一下,他已經拍拍身旁的位置示,視線仍對準無窮無盡的宇宙。
她只好小心翼翼地坐下來,盡量不讓自己踫觸到他。
「余先生,您要不要加一件……」
「噓。」他制止了她的叨念。
衣絲碧無奈地收口。
突然間,一顆流星就那樣毫無預警地劃過。
「哇!」她興奮地呼叫一聲,連忙又捂著嘴。
他的眼楮落回她開心的俏容上,輕緩笑了。
「要叫就叫吧!無所謂的。」
那我剛剛要說話,你怎麼不讓我說?衣絲碧差些兒回嘴。
心里才想著,天上猛然滑過另一串銀絲線。
「哇!」這會兒她真的忍不住了。「好漂亮!」
「菲律賓的流星也一樣美嗎?」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思鄉的情懷立刻染上她的眉心眼角,再也不肯褪去。
唉,月是故鄉明。她黯然斂了眉心。
余克儉察覺了自己的失言,歉然拍拍她的肩膀。她回以一個虛弱的微笑,算是接受了他的撫慰。
「又來一顆了。」他主動把話題帶開。
「橘色的,是火流星!哇——我這輩子第一次看見火流星!」
流星一顆一顆的滑過,在玄黑的天鵝絨上,織就出銀白色的經緯。
銀絲綿綿密密地流轉著,纏繞著天上的星,也纏繞著人間的心。
之後的整個晚上,他們指著天空交錯的星火,分享以前在世界各地看流星的心情。
在心靈深處,衣絲碧非常明白,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後,她離開了台灣,漸漸老去,她仍然會記著這個夜晚。
記著身畔的淡淡暖意,記著風中的潺潺泉聲,記著天上綿密的流星雨。
第三章
午後三點,儉園的玄關突然冒出一名不速之客。
「老余在嗎?」
衣絲碧愣丁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老余是何方神聖。
「余先生正在午睡,您和他有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