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花的認知不多,幾大排的花架上,連一種都沒能認出來。多數的小盆栽都開得很艷麗,只有角落里的一盆青綠沒有任何動靜,反而吸引了他的注意。
「就那一盆吧。」他隨手一指。
「你確定?換不換?」美女偏頭看著他,眼中飛快閃過一抹靈黠的笑意,在他發現之前,已經恢復平靜。
「不必了。」他沒有耐心地瞄了眼手表,七分鍾,比他預定的時間多耗兩分鐘了。
「好吧。」美女溫順地將盆栽捧到他面前。「我的花店在很多地方都有分店,台北也有。將來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找找看附近有沒有我的店。如果有緣,我們會再見面的。」
這是搭訕嗎?他興趣缺缺地接過第二盆花,轉身就走。
「謝謝。」
「對了,先生,那盆小花叫『翠曇』,三天澆一次水就行了,每天入了夜才會開花。」輕靈的嗓音追在他身後出門。
夏攻城點了點頭,這次連話都不回,迅速離開花坊。
懊不該讓他知道,翠曇的花苞是「玉京子」最喜歡的零嘴呢?
想起方才他那副冷漠疏離的神情,以及巴不得立刻消失的身影,長衫美女的嘴角漾起頑皮的笑意。算了,讓他自己去發現吧!
餅程一定非常有趣!呵。
※※※
斑雅的雕花木門被推開,走廊的黃芒灑進暗黑的室內。
頎長身影踏入屋子里,扭開大門旁的電燈開關,整間客廳立刻亮了起來,驅走原本幽淡的月色。
鑰匙往玄關櫃子上面的小瓷盤一放,小牛皮鞋正正規規地收進鞋櫃內,里面的每雙鞋子擺出七公分的標準間距。西裝外套月兌下來,先抖一抖,撫平每絲皺摺,才掛進玄關的穿衣櫃內,準備明天一早出門時順便送洗。
男主人清俊的臉上寫滿疲憊的線條,卻仍然一絲不苟,將每天回家來必做的事一一完成,才讓自己慢條斯理地走進客廳里,癱在皮沙發上。
午夜十二點零七分。
依照他的生活作息,這樣晚歸的情形並不多見。他最晚通常在十點半就會到家,十一點整準時上床睡覺。最近幾天實在是被「恆毅」那本爛帳搞得焦頭爛額。
這家公司是很典型的本土中小企業,盈利頗豐,帳目卻做得雜亂無章,公司主事者有意在數年後將股票上櫃,從今年起委托他的會計師事務所代為做帳,公司幾個合夥人手上都有大CASE,騰不開身,而且家里也有妻有子,不像他孤家寡人的,加班的機動性比較高,他只好能者多勞,把「恆毅」這個CASE給攬下來。結果,折騰了一個多星期,他和兩名助手也只整理出過去兩年半的帳務而已,還有另外兩年的亂帳待清。
像這種突發式的CASE,最讓他避之唯恐不及。
他的應變能力從來就不好,也不喜歡任何「驚喜」或「意外」,所以數字才會變成他最忠實的朋友。
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任何東西可以稱得上「純粹」,大概就是阿拉伯數字了。
在數字的世界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五加四一定等於九,不會有其他含糊不清的答案。雖然數字里也有「近似值」、「無窮大」這種字眼,不過多半也有既定的公式可循。
而會計則是在單純的數字加減之餘,多了一些亂中找序、左右平衡的趣味,很符合他一絲不苟的個性。
或許在多數人眼中,他這個人稍微拘謹乏味了一點,但是夏攻城很滿意自己的生活。
有一份良好的事業,可觀的收入,漂亮的公寓,略帶點潔癖的性格,幾個固定的女伴,以及規律的性生活。他想不出還有其他更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即使同事們發現他的行事歷居然詳細到以「幾分鐘」為單位,取笑過他好一陣子,他仍然不以為忤。
他喜歡這種獨善其身的調調,只要顧好自己即可,不必對別人的生命負責。
只是,偶爾在這樣安靜的夜里,他才會感受到,一個單身漢獨自住在四十坪的公寓里,確實冷清了點。
夏攻城揉了揉酸疲的後頸,洗澡去吧!明天早上七點三十分就該起床了。
才要踏上通往臥房的走道,眼角突然閃過一道白影。
他看向客廳,沒看到什麼白影,倒是兩個月前被強迫贈送的那盆翠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怎麼只有香味沒有花?」他好奇地走上前打量。
原來翠曇還真是「翠」曇,花朵居然是濃綠色的,和葉子的顏色幾乎一模一樣,若不仔細看,還真會錯過。
他一直以為曇花都是白色的,第一次看見深綠色的花瓣。話說回來,他對花花草草的東西也所知不多,或許這是新品種的曇花吧。
「味道倒是挺香的。」
花香里有一種清甜的氣息,很像店家在賣的鮮花軟糖。
這盆花大概開了四、五朵,每朵才兩公分大小,算是迷你型的小可愛。他輕彈了花苞一下,忽然發現值士的表面覆蓋了一些白色的東西。
「這是什麼?」他好奇地翻開葉子來看看。
蛋殼!?而且這只蛋殼的形狀有點奇怪,拼起來之後比一般的雞蛋更迷你。他撿起其中一個碎片,仔細觀察起來。
看不出什麼。罷了!可能是鐘點女佣帶來替盆栽添加養分的。
夏攻城把蛋殼放回原位,沒再放在心上,繼續進浴室里梳洗。
凌晨十二點二十分,他洗完澡出來,直接上床。
凌晨十二點三十二分,結束每晚固定看十二分鐘的睡前讀物,他扭熄台燈,舒舒服服地沉進被窩里。
明天是星期五,他決定把「恆毅」的爛帳留到下個星期繼續打拚,先放松一下步調;晚上去赴雅若的固定約會,吃完飯再按照老規矩去她那里耗一個半小時,上個床,應該可以正常在十點半以前回到家。
想到「正常」兩字,他的心情大好,合上眼安然地睡去。
※※※
明月光光照窗台,一抹細長的白影子沿著牆壁往上爬,中途停下來喘兩口氣,再繼續向上蠕動。
白影頂多十五公分長,一根成年男人的小指粗細,一公尺高的窗台對它嬌小的身材而言,實在太高了一點。
好不容易攀上了目的地,來到小盆栽前面。白影仰高頭,做出一個深呼吸的表情,隱約還可以听見一聲滿足的嘆息。
好餓喔!今晚怎麼只開了五朵花?幸好它食量不大。
白影喀茲喀嚓、喀茲喀嚓,飛快吞掉四、五朵小曇花,呃!打了個隔,心滿意足地在窗台上打了個滾。
吃飽了,接下來要進行它最喜歡的活動——探險。
前幾天客廳和餐廳都逛遍了,今天輪到去晃晃那條長長的走道。
養足了精神之後,它的動作俐落許多,三兩下就順著牆壁溜下地,悠悠哉哉地往走廊深處游去。
好幾道門都是關著的,它失去耐性了,擠擠擠擠——從第一扇門最下方的縫隙鑽進去。
這個房間也是黑壓壓的,看不太清楚室內的擺設。房間中央有一張軟軟的床鋪。
啊,床,這提醒了它,它也該睡覺了!天快亮了,待會兒探完險,記得要躲回藏身處去,免得被發現。
它才孵出來幾天而已,靈肉都還很脆弱。雖然出生的時辰比預定早了二十年,但是殼既然已經破了,它也不可能再鑽回去!在狀況未模清楚之前,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
游遍了這間寬大的房間,好像沒什麼特別有趣的東西,它不禁有點掃興。
「唔……嗯……」暗夜里傳來一陣模糊的咕噥。
咦?有人?
它好奇心大盛,窸窸窣窣往眠床上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