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想通了而已。」他只是笑笑。
「想通什麼?」
「想通了要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學歷及知識是不可或缺的工具。」
「去,怪人!」羅杰揮揮手。「我沒念過大學,不也活得好好的?」
嘴里如此說,其實心里也明白,柯納說得一點也不錯。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妮莉舉起香檳杯與他的杯子輕踫。
「打算?」他淡淡一笑。「半工半讀,繼續念!」
「還要再念?」羅杰慘叫。
「當然!」他挑了挑眉,「我已經申請到俄亥俄州立大學的『在職就學計畫』,再念兩年就可以拿到正式的大學文憑了。」
「喔!我服了你了!你簡直是念書念上了癮。」羅杰當場軟倒。
不久之後,老媽送給他一個意外之極的畢業禮物。
某一天早上,他匆匆從外面沖進家門。「媽,告訴你,我的銀行帳戶居然……」
「多出十五萬?」他老媽慢條斯理地從廚房里走出來,手中沾著雪白的面粉。
「你怎麼知道?」他還愣愣的。
「那是我轉進去的,我當然知道。」為娘的隨口丟了顆炸彈,炸得兒子眼前金光亂問,自個兒縮回廚房,繼續烤蛋糕去了。
「你哪來的十五萬美金?」他跟進廚房里,迫切地追問。「你該不會把房子又拿去抵押了吧?你知道我當初就是為了不讓……」
「那是你老頭子的保險金。」葛瑞太太平靜地打斷他。
「咦?爸的保險理賠不是才七萬多塊?」他滿頭霧水。
「那是公司的保險金。」葛瑞太太見怪不怪地說。「我沒告訴你,你爸爸生前另外保了十五萬的壽險。」
「什麼?你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害他為了十萬塊的房屋貸款,跟大麥弄得如此不愉快。
「我就是為了留待這種緊要關頭才告訴你呀。」葛瑞太太理所當然地敲了他腦袋一記。「不論你心里有什麼打算,那筆錢就交給你處理了,你自己去想辦法運用吧!」
十五萬!
他忽然間多了十五萬了。
有了這十五萬,許多「想像中」的念頭在一瞬間充滿了各種可能性。
震驚感慢慢蛻變成輕松快意的笑容。
「老媽萬歲!我愛你!」
「喂喂!你這小子,快把我放下來!我的腦袋都被你轉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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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錢,也累積了相當的工作經驗和人脈,他開始考慮把兩年前的想法赴諸實際——成立一間屬於他自己的貨運行。
晚上他繼續到大學去修習剩餘的學分,主修科目是商業管理。白天,他則把全副心力投注於創業上。
大約翰當然是二話不說就加入他的陣營。有了這位前輩的協助,他網羅到十幾個開卡車時結識的司機朋友。這些加盟的司機都不是菜鳥了,每個人有各自的人脈及跑慣的線。
妮莉原本在哥倫布市一家電訊公司擔任會計,羅杰則是修車工人。現成的財務及技術人員就在他身邊,他當然不舍近求遠,立刻把兄妹倆一起找進創業的小圈圈里。
經過半年的籌備和規畫,「葛瑞貨運公司」熱熱鬧鬧地開張了。
一開始,柯納的野心不大,剛開張的小鮑司想和那些成名已久的全國性貨運公司競爭,無異是以卵擊石的事。他先以俄亥州到東岸為主,只做區域網絡式的經營,規畫一些區域的重點路線,再把價格壓得比大廠低。在一年之內,他就站穩了腳步,公司帳面出現營餘。
他本來想繼續以區域營運方式再多走幾年,然而,次年發生了一件大事,改變了他的全盤計畫。
他的前任老板,莫桑先生,中風了!
莫桑膝下有一子一女,兒子雖然有雄心抱負,卻缺少經營的手腕。在半年之內就讓一間營運狀況還算不錯的公司虧損連連。這段期間,莫桑先生的身體狀況稍微恢復,可是右半身仍然將永遠癱瘓。
在病床上左思右想,他明白,放任公司繼續虧損下去,不是辦法。
透過了幾個中間的朋友,他聯絡上柯納。
「柯納,你甘願屈居於小小的區域運貨線嗎?」病床上的老先生,扭曲著右邊嘴角,嘶啞低唔。
「我是務實主義者,有幾分實力就先做幾分事。成立自己的事業,最忌諱的就是躁進。」柯納扶起前任老板,平穩地喂他喝幾口水。
「再加上莫桑公司,這樣的實力夠不夠?」老人家直言不諱地問。
「您的意思是……」他微感驚訝。
「沒錯!」老人緩緩點頭。「小柯,我們兩家公司合並,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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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年底,莫桑、葛瑞兩家公司正式合並,總公司設在美國中心點——堪薩斯市。柯納持有百分之五十的股權,莫桑先生佔百分之四十,其他百分之十分散給大約翰,莫桑子女,羅杰兄妹倆……等等散股。
於是,在滿二十八歲的那一年,柯納由昔日的一介司機,成為「莫桑葛瑞」的執行總裁。
同一年,他取得俄亥俄州立大學的學士學位。
他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他同時修了兩年的中文學分。大學畢業之時,他已經可以說寫流利的日常中文了。
接下來一年,莫桑先生的病情持續惡化,終於在八個月之後宣告不治。
他死後,莫桑家的人將手中的股票全部轉售給柯納,變換成現金,移居到歐洲去。
柯納正式成為公司的主要股東,並將公司名稱改回原先的「葛瑞貨運股份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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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納人呢?」
「沒見到啊,早上他不是還在辦公室里?」
「他中午說要出去,之後便一直沒有再進來。」
「不會吧?趕快打他的手機聯絡看看!」
「會不會回老家去了?」
「伯母昨天就被我接來堪薩斯了,他老家里一個人也沒有。」
「手機呢?手機呢?」
「手機不通!他好像關機了!」
「哇靠,那現在怎麼辦?」
「虧大家辛辛苦苦弄了個什麼驚喜派對,這下子壽星跑了,果然是『驚喜』得有夠徹底!」
「你給我閉嘴!」
「你們兄妹倆別吵了……」
總公司辦公室霎時鬧成一團,看熱鬧的人看熱鬧,吆喝的人吆喝,尋找失蹤人口的人繼續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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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的三十歲生日宴上逃月兌的柯納,人在何處呢?
黃沙連天,蒼茫的景致依舊。
無論世界如何通壇,時勢誰起誰落,五十號公路永遠以它一貫的荒蕩空寂來面對一切。
長而直的公路上漫著薄薄的沙煙,無止無盡地通向天際,偶或有一兩輛車呼嘯而過,除了白煙之外,對這塊化外之地不曾再多留下些什麼。
「卡車小子」的招牌,多年如一日,在荒野中提供最後一絲文明,夜晚的霓虹招牌,也準時在六點半亮起。
一部卡車緩緩駛進餐廳前的空位,與其他幾部大車並肩而泊,駕駛座上的人熄了引擎,卻沒有立刻跨出車外,只是靜靜坐在車里,看著日頭的最後一絲餘影。
夾著沙塵的風纏綿在車身四周,不願離去。
黃沙如雪。
雪……
已經六年了,這個名字仍然會輕易地跳進他腦海。
六年來,柯納沒有停止過尋找她的念頭。
其實,他也不曉得自己在執著什麼。找到她又有什麼用呢?她可能嫁人了,已經是三個小孩的媽,離過兩次婚,正處於第三次婚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