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內的氣氛,漸漸沉重起來。
她終于意識到,他心頭一些從未訴諸言詞的陰影,今晚,將要讓她一窺究竟。
「那個小女孩名叫池淨。」他輕聲說。
仙恩的眼眸圓睜,啞口無言。
「池淨?」久久,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姊姊池淨?」
「嗯。」
「我不懂……」她心頭一片混亂。「你是後來才查出我們住在晚翠新城,或者一開始就知情?」
「晚翠新城里的獨門獨戶,每棟的市價是一千四百萬。」他維持不變的坐姿,話聲平靜。
仙恩翻身下床,隨手拉過他的襯衫往身上一披,快速地來回走動。
他們家只花了五百萬。當初去看房子時,建商說,他們是第十個訂戶,正好趕上建商的促銷案——第十位大方送,所以只花了五百萬就買到手。初時母親還不敢相信有這種好事,以為遇到「假促銷、真詐財」的集團,直到律師、會計師都出來做見證,建商再三保證,才敢真正下訂。
「原來是你做的手腳。」仙恩支著額,無法停下折返的舉動。
「我無顏面對池淨,又不知該如何面對你們家人,只好以這種方式來稍做彌補。」
「無顏面對?也包括我嗎?」她倏然停下步伐。
生命安全起見,他立刻搖頭。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你可以不說的。」她回去繼續踱步。
空氣間的氛圍,停滯了許久。
遠方隱隱有車子呼嘯而過的聲音,對映了他曲折沖突的心境,一聲聲,一陣陣,速度銳利如刀。
「如果你是池淨,我不會說。」◆他疲累地扒過短發。
「為什麼?」
「我不希望你日日見到我,心里痛苦。」
「但我是她妹妹。」
「而我愛你。」他靜靜說。
呃?
步伐僵住。
他剛才說……?
「你愛我?」她極緩極緩、極慢極慢地轉身,垂下頸,迎住他的目光,瞪視。
他毫無表情,只有眸底,轉著絲絲縷縷、幾不可見的情意——及憂懼。
她明白過來。他在擔心。他在害怕。怕她的拒絕,怕她更進一步明白了他的過去,便會在下一秒鐘拂袖而去。
噢!這個白痴!而他愛她。
她的笑意逐漸明顯,從眉眼到嘴角,從腦里到心底。
她猛然一跳,跪坐在他的大腿上。
「你真的愛我?」亮閃閃的目光,讓人無法逼視。
「嗯。」他拂過她的嘴角,盛住那一抹笑。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無論我何時說,你都會問︰『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他無奈道。
呵,聰明。她用力吻他一下。
這代表,他的賭注下贏了嗎?他的心仍懸著,卻輕盈了許多。
「裴海會認識姊姊,是因為你嗎?」她忽然想到。
話題繼續,而且進入更危險的領域,他放松的心弦又繃緊了一些。
「他一直知道我有這個心結,便也時時注意池淨的下落。遇見她之後,更進一步愛上了她。」鍾衡謹慎地用字遣詞。
決定讓仙恩知道,是鍾衡自己單方面的事,卻不能牽扯到裴海那方。阿海的人生,必須由他自己去做主。
雖然,他們兩個人,從少年時期開始,生命軌道就奠下密不可分的交接點。
「沒想到他們會因為相處不善而分手。」她有些感傷。
其實他們會分手,他心里是有數的。池家父女不只是他心底的結,也是裴海心底的結。只要這個心結未解,他們兩人便不會有幸福可言。
于是,今晚,他坐在這里,解他心底的結。
「你告訴我這件事,是希望我怎麼做呢?」仙恩偏著小腦袋打量他。
什麼都別做,仙恩,什麼都別做。只要繼續愛我就好,求你!他默默祈求。
「我應該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嗎?」她很認真地在思索。「或者,甩你一巴掌,用力踐踏你一頓,立刻打電話跟我姊姊告密?」
他的心跳幾乎停止。
「不好,那太灑狗血了,我不喜歡演文藝片。」她自己否決了。
他的心隨即落地。
「或者,我應該把你綁起來,所有地產房契搜括出來,全部貢獻給我姊姊。」
「如果此舉能彌補萬分之一,我早就做了。」他靜靜說。
「你說得對。財富,權勢,名利,地位,都不會讓姊姊更快樂。雖一能讓她快樂的……」她慢慢吐露。「是拋開以前的一切,找到一個真正愛她的人,幸福地過完後半生。」
他深呼吸一下,點頭同意。
「鐘衡,這不也是你需要的嗎?」她偏望著他,眼中漾滿溫柔。
他怔怔對住她的眼波,無法言語……
仙恩俯首吻住他。
她終于懂了。五年前,她遇上飆車族的那一晚,他發了一頓脾氣,喝個酩酊大醉,還在睡夢中叫著姊姊的名字……原來,他並不是暗戀姊姊。
這可憎的罪惡感,不斷在他心頭作祟,年復一年。
「你這可惡的家伙,也不把話講清楚,害我一直誤會下去,吃了好久的飛醋!」
「當時,我不知該如何告訴你。」他的眼神流轉著困擾。
她了解!如果是當年那個沖動、滿懷熱血、向往著轟轟烈烈的仙恩,一定會覺得天崩地裂,不知如何與他相處下去才好。
現在的她不同了,她更了解人情世故,與世間無法避免的種種遺憾。
他已悔,不敢懷夢,那樣小心,近乎虔誠地守在他們家後頭,默默贖罪。
除了早逝的池伯伯,她不知道還有誰,有權站出來,對他丟出第一顆石頭。
她鐵定沒有。
仙恩細細撫過他的眉眼口鼻,像母親撫慰孩子的所有傷痛。
「告訴我,二十年前那夜的風,還在你的夢里哭嗎?」
他猛然望住她。
她知道?她竟然明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眶濕潤了,直到她傾身,吻住他沾濕的睫毛,他才發現胸中欲漲的情緒,正在找一個流泄的出口。
「鍾衡,我愛你。」她突然退開,眼神嚴肅得近乎冷酷。「我全心全意的愛你,所以,你必須回報我同樣的全心全意。」
他蠕動著唇欲開口,她卻用食指按住他。
「你欠姊姊一個幸福,如果沒能把姊姊的幸福還給她,你這一生將無法全心全意的愛我。可是姊姊的幸福並非掌握在你的手上。如同你無法改變過去一樣,現在的你也必須接受這一點——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我們就是無能為力。」
他眨了眨眼,唇仍被她的縴指制住。
「如果你不喜歡我的結論,那我很抱歉。可是,現在我掌握了你的秘密,所以我決定用勒索的。」她的手指增加力道。「唯有這麼做,你才會真正認為自己已經對姊姊,或她關愛的人付出綿薄之力,你才能釋放你自己,我們的愛才有公平性可言。」
勒索?他再眨了眨眼。
「我可以保密到家,不向我的家人揭發你黑暗的秘密,只要你答應我三個條件。」
「哪三個?」他的唇終于得到自由。
心中一個個氣泡正在綻裂,釋出令人通體舒暢的快慰。
「嘿,嘿,嘿。」她扯出一抹邪惡快意的微笑。
「這就是你的三個條件?」
「這是笑聲!你連笑聲和說話都不會分?」她低吼。
「對不起。」
她伸出第一根手指。「第一,我要你答應我,永遠放下池老伯的事,不準再把它懸在心中。」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要非常、非常愛我,永遠、永遠愛我。」
「我以為你是在幫池淨開條件。」他溫柔仰視她。
「她是我老姊,不會介意把債權轉讓給我。」她得意地笑起來,睥睨自得。
「第三個條件是什麼?」他非常勉力克制自己,才沒將她壓在自己身下,盡情地愛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