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可以像天下所有男伴犯錯的女友一般,盛氣凌人的刮他一頓胡子,罰他跪上一跪,然後要求一個誠心誠意的道歉。
但她沒有。
她只是靜靜睡臥在黑夜里,玉頰上畫著淚痕,等待他倦鳥回巢。她的眼中瞧不出一丁點數落與責備,啟齒也只有關懷和擔憂。
她是如何讓自己變得如此完美無瑕呢?
他,又何德何能,在攪亂了她的命運頻率之後,擁有這般如珠如玉的愛眷。「裴海?」她枕在他的臂彎里,慵然的睜開眼。
「怎麼還沒睡著?」裴海在她前額印下溫存的吻。
池淨等候了一下,眸光如兩團清澈無波的深潭,直直漾進他的靈魂底。
「那天你見到我和裴勁風先生交談,為什麼會如此憤怒呢?」在他回答之前,她急切的接著說︰「如果你不想談,那就別回答我了,真的。」
裴海微笑起來。他的小淨!總是溫柔謹慎的將他放在首位,擔心她會讓他不開心。他換了個姿勢,坐靠在床頭,將她擁起來,臉頰緊緊貼著他的心口。
「裴勁風是我的父親。我在四年前與他決裂,從此以後兩人就形同陌路。」他望向窗外,西方的銀月縹緲,薄曦即將來到。「在我的生命中,凡是同時認識我們父子倆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有的含冤莫白,有的罔送性命,我們倆是彼此命運中的惡兆,一踫上了,就注定相恨相克,所以我不願意讓他接近妳。」
「……他做了什麼?」她輕聲問。
「他害死我好友的母親。我朋友本性淳樸老實,但是家境不好。他十多歲的時候……」裴海幾乎難以察覺的頓了一頓。「為了一件案子蹲了五年的牢。後來他出獄了,間接在朋友群之間听說他在打听我的下落。但我當時已經在英國學藝術,兩人一直沒有再聯絡上。直到四年前,我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重逢了,我父親卻很無聊的認為他會拿著這件舊事來勒索我。」
「為什麼?案子又不是你犯的。」她滿心疑惑。
裴海隔了一會兒才回答︰「因為案發當時我也在場。另一方面,海淵集團也算數一數二的知名企業,如果少東鬧出和刑事犯有牽纏的丑聞,媒體怎麼可能不加以炒作?」「我明白了。」池淨頜著螓首。「然後呢?」
「然後,」他撇開嚴苛的嘴角,冷冷的笑。「裴老頭自作聰明,找了幾個小混混想上門勸他安分一點,結果他人不在,家中只有一個寡母。那些小混混索性把房子里砸了,一方面泄忿,一方面做為警告。」
「那些混混誤傷了他母親?」她約莫明白了。
「對!其中一個混混在破壞廚房時,不慎刺傷了牛仔的媽媽,害她流血過多而死。這一切就像……」就像當年的舊事重演!
他也是一個不慎,無端輾死了小淨的父親。兩條生命,出于類似的緣由,都犯在他們姓裴的父子手上。如果宇宙間真有無間地獄,他們兩人死後,絕對一人獨關一層。池淨心下淒惻,良久沒有辦法回語。
最後她開口,緩緩把自己的身世說了一遍。「……所以我了解失去家人的痛苦。」裴海的肌肉繃緊了。這是她首次跟他提起童年的舊事。
「小淨,換成了妳,妳會如何對待那位撞死令尊的人?」
「我何必去『對待』他呢?我又不認識他,也沒再見過他。」
「妳……恨他嗎?」
池淨沉默了很久。
「我想,我可以原諒,但無法遺忘。」她的語音幽遠,彷佛回到了驚懼交加的那個夜晚。「我已經記不得他的相貌,可是那種失了憑籍、茫然無依的感覺,真的會把一個小女孩的心穿出洞來。你知道嗎?在我被領養之前,育幼院的老師曾一度以為我智能不足,或者患有自閉癥,因為我完全不願意開口說話。」
「小淨……」他合上眼,掩住內疚的目光。
「幸好,再痛苦的事也終究過去了,我已經從傷痛中痊愈。」她反而回頭安撫他。「其實在某方面而言,我很高興喪父的事是發生在我幼年期,因為那個少年、以及相關的記憶已經從我的生命中消失,這大概是老天爺對我唯一的善待吧。如果時空背景轉移到現在,我可能沒辦法放得如此灑月兌。」
讓他從我的生命中消失……
這大概是老天爺對我唯一的善待吧……
沒辦法放得如此灑月兌……
平靜無波的告白听在他耳里,卻似金光閃閃的鐮刀,在心口劃出一道道愧疚的血痕。「所以,妳應該能了解我對裴勁風的痛恨,雖然他害死的不是我母親。」他粗嘎的嗓音彷佛喉嚨里進了沙。
池淨坐了起來,把床單圍在酥胸前。
「這種事連我也久久無法釋懷,更何況你烈火一樣的性子。不過那天在會場上,裴勁風看著人群中的你,他的眼光充滿了哀傷,也充滿了遺憾……我覺得他的手段雖然錯了,卻也起因于護子心切啊。」這對父子的心結,會綿延到何年何月呢?「妳別替他說話!」他忽然翻身壓住她,重重的在她耳畔低語。「听我說,裴老頭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不要你和他太接近,知道嗎?以後看到他,離他越遠越好,不準和他再交談,知道嗎?」
他霸道的性子又出來了,總是要人做這做那的。她無奈的漾出一個柔笑,點點頭。那抹笑,又勾發了蟄伏的。他的眼瞳漸漸變暗,眸心成為了深邃無比的水淵。她嬌雅的臉容開始泛紅,輕呼一聲,又被他急切索求的降服……
餅後。
還是萬籟俱寂。還是薄曦掩窗屝。
他輕輕的在她濡濕的肩上,印下淺淺的吻。「小淨?」
「嗯?」她嬌慵的應著,徘徊在清醒與昏睡的邊緣。
「我們結婚吧!」他下定決心。
池淨錯愕的睜開眼楮。
第五章
一切會不會發展得太快了?
池淨佇立在大片的落地窗前,睇進洛杉磯令人目眩神迷的燈景。銀輝篩透,映照著她縴指上的白金婚戒。
一定要白,一定要素,一定要雅,這是裴海選擇婚戒的原則。這樣才搭和她典雅文秀的氣質,他說。于是,他挑了這款絕秀的白金指環,除了巧奪天工的雕紋之外,別無其它寶石。
身為世界級的頂尖藝術家,他的品味當然是沒話說的。
而,她戴上他親手環上的婚戒,已經三個多月了。
一切快得像霓虹燈,三眼兩瞬就轉完一圈,一步一步的推往下個輪回。猶記得三個月前帶裴海回家見母親和手足時,大伙兒全嚇了一跳,也都認出他就是幾個月前害她哭著跑回家的男人。
這邊廂,母親與妹妹在廚房里續續問她一大堆問題,包括男方的性情,背景,家庭狀況,職業,人品等等。那邊廂,素來穩健的大哥與裴海坐在客廳里,一面談論政經話題,一面考核準妹婿的人品。
「姊姊,妳真是深藏不露,平時也沒听妳提起任何風吹草動,卻一掀起來就是十級颶風。」小妹仙恩嘆服不已。
結果,裴海高分通過家人的測試,連門檻最高的哥哥那一關,也微笑給予祝福。婚禮很快便舉行,小巧而溫馨,沒有驚動太多人,公司方面也只發給簡明麗喜帖。兩人婚後,池淨首先必須面對的就是工作上的問題。裴海終究只是來台灣做短期的停留,他已經入了英國籍,主要根據地也在英國。而且工作上的需要,也讓他必須游走于在世界各地,配合巡展或重要的藝術活動。
他不肯留她獨自在台灣,夫妻倆分隔兩地。于是,在他的堅持下,婚後不久她便辭去了工作,隨他飛往下一站──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