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麼一來﹐她也等于愛上了房東小姐、沈楚天、小路、承治、風師叔、曾春衫﹐甚至錢秘書。
難道「愛」就是這麼輕易單純的事情﹖
「請你誠實地回答我。」梁依露催促著她的響應。
「我想……」繁紅困擾且困惑地盯著茶杯﹐注視那一圈圈漾成同心結的水紋。「我應該很愛他吧﹗」
◇◇◇
整個晚上﹐王鑫一直「感覺」到繁紅踅來踱去的碎步。
是的﹐感覺﹐僅憑感覺而已。
絕佳的隔音設備消弭了房門之外的嘈雜﹐然而他卻捕捉住另一處空間的脈動。只要涉及繁紅﹐他的知覺似乎就益發的敏銳。
他再度思及公司影印間的那一幕﹐當時繁紅的怪病突然發作﹐而他遠在數十公尺之外﹐卻感同身受著她的痛楚。這種莫名的聯系完全無法加以合理化﹐同時也讓他產生驚疑不定的迷惑。
他不曾與任何人有過如此密切的聯結﹐即使親如父母兄長。
那麼﹐為何是她﹖
「繁紅﹖」他下了床﹐赤腳踩上冰涼光潔的地板﹐來到她的臥房。
繁紅倚著落地窗﹐正眺望著暗沉沉的夜景。凌晨三點半﹐美國人不若台灣的民族性﹐紐約也不像台北城﹐通宵皆有霓虹燈閃爍。街角偶爾響起刺耳的警車鈴聲﹐追逐著喝醉夜歸的駕駛﹐一晃眼又吞沒在黑幕里。
夜光有若水晶簾﹐玲瓏垂灑在繁紅的朱顏、香肩。一襲柔白的薄緞睡衣籠住她的清艷﹐冰姿高潔。
是的﹐仙女。沈楚天的形容完全沒錯﹐她有若踏月而來的仙子﹐美得超出世俗塵想。
王鑫不禁情動﹐悄悄走近她的身後﹐伸臂擁入懷里。
「睡不著﹖」
繁紅輕應了一聲﹐更不回眸。
「還是身體不舒服﹖」應該不是﹐還不到月圓之夜。「你今天晚上幾乎沒吃東西。」
她默默搖晃著滿頭青絲﹐神情顯得抑郁悵然。
「或者是想家了﹖」他情不自禁地細吻著她的肩頸﹐滿滿溢出來的柔情令人燻燻然。
而她仍然不吭聲﹐兀自陷入沉思。
「繁紅﹖」他有些在焦急了。「你不說話﹐我怎麼了解呢﹖」
「听說……美國的月亮比較圓。」她終于開口﹐飄忽的字語卻無關他的追問。
「那是早期台灣人的崇洋心態作祟。」
「不﹐這是真的。」她漾出一抹無法察覺的淡笑。「承治曾經解釋過其中的奧妙﹐好象和地球的角度有關﹐或者是什麼緣故的﹐總之﹐從美國望上去的月亮比台灣圓。」
「那又如何﹖」他細心地、一步一步深入核心。
「如果美國的月亮比較圓﹐那台灣的月亮怎麼辦﹖」繁紅輕問﹐嗓音低不可聞。「你看﹐她們同樣是月亮﹐只因為背景、地點的差別﹐就產生了圓與不圓的分野﹐這對台灣的月亮而言﹐豈不是很不公平﹖」
王鑫隱隱約約听出了些什麼。
「無論圓與不圓﹐在我的眼中﹐月亮只有一顆。」他轉過繁紅縴靈的胴體﹐緊緊攫住她的眼波。
兩人在緘默中定定對望。
她先移開視線﹐點著頭﹐踫觸他光果壯碩的胸肌。
「王鑫﹐你愛我嗎﹖」
王鑫著實讓她嚇了老大一跳。怎麼天外忽然飛出一個怪問題﹖
「我沒想過這件事。」過去幾個月﹐他的時間似乎全花在「避免」對她產生好感。雖然結果宣告失敗﹐可是﹐愛﹖
他還不至于到這麼嚴重的程度吧﹖
「我也是。」繁紅低語。
「是不是梁小姐對你說了什麼閑話﹖」他試探著。
「……」她又不吭聲了。因為不善于編謊﹐所以用拒答代替。
王鑫細細端詳她沉默的俏顏﹐滿心滿腔的憐愛泛濫出胸臆﹐吞沒了其它旁雜的思緒。
無論他是否愛上她﹐情況顯然已亮起警訊。繁紅的一顰一笑太容易牽動他的心﹐容易至幾近危險的地步。或許﹐他們倆的心靈維系比他意會中出現得更早﹐遠在初相見的那刻就已存在了﹐因此他下意識地感覺到失措﹐才會千方百計隔絕她、推拒她﹐以免淪陷。
結果﹐不過白忙一場。
「傻繁紅。」他驀地收攏臂彎﹐直到兩具體軀之間尋不著空隙。「傻呼呼的繁紅﹐你變得好多心﹐一點都不可愛了。」
「王鑫﹐我愛你。」她忽然抬頭。
「什麼﹖」他楞住。
「真的﹐我愛你。」她堅定地重復。「王鑫﹐你別娶那位凶巴巴的小姐﹐讓我來愛你就好了。」
「繁紅……」他險些失笑。
瞧她那副堅貞不移的模樣﹐像透了臨上戰場前、宣誓效忠的大頭兵﹐即使並不清楚因何而戰﹐腦袋里依然塞滿盲目的信念。前一秒鐘才剛說她不可愛呢﹗轉眼就推翻他的前言。
他忍不住抵著她的眉心﹐低低地笑了起來。
「人家是說真的。」她的自尊心稍稍受到打擊。「王鑫﹐我真的、真的愛你﹗」
當此夜色﹐懷中天姿絕秀的佳人又沒頭沒腦地拚命傾訴愛意﹐教人怎麼禁受得住﹖﹗
他的眼眸變深了﹐緩緩抵住她的櫻紅花瓣﹐唇貼著唇地喃問﹕「你有多愛我﹖」
繁紅二度被問倒。原來「愛情」除了「愛與不愛」之外﹐還有程度之分。
「很多很多吧﹗」她困擾地鎖著眉心。「愛又不能用淘米杯衡量。」
「好﹐咱們一起來發現。」他打橫抱起香馥的美人兒﹐回到溫存的席夢思睡床。「這次你可以不用反抗……」
繁紅訥訥地瞧著他欺壓到自己身上﹐一種異樣的熱潮沖刷過每寸肌膚。
很奇怪﹐月圓未到﹐她的生理不應該在此時發生騷亂的狀況。
他細碎的吻游移于她頰上、唇上、頸項﹐最終﹐完整地吻住她。
濕熱的呼息拂上她的臉頰﹐麻麻癢癢的﹐卻很舒服。
「怕不怕﹖」他稍微移開唇﹐目光勾引著目光﹐體膚交纏著體膚。
「怕什麼﹖」她的眼色瀲灩如清波。
「怕大野狼把你吃掉。」
野狼﹖她抬起縴手鎖住他的肩背﹐舉止含著不自覺的魅惑。
「不怕。」勾魂攝魄的艷笑是當夜最後一個理智的表情。「我們兩個是同類。」
第六章
「梭羅醫學研究中心」預定在今日提出繁紅的驗血報告﹐由她血液的分析指數來判定是否需要做細部的精密檢查。王鑫懸著心等候了七天七夜﹐時間一到﹐進入臨時辦公處的首要事項便是聯絡研究中心的負責人﹐結果他卻獲悉一項令人愕然的結論。
「什麼﹖檢驗結果出現錯誤﹖」他的話氣暗示著極不愉快的訝異。
「梭羅」的名聲響喻西方醫學界﹐中心內部網羅的精英不知凡幾﹐而復雜卻細密的管理系統更讓該組織以「零缺點」、「零誤差」的特點傲視其它同性質機構。當初他便是打听到種種「梭羅」的專業權威性﹐才決定將繁紅交托給他們檢驗﹐而今卻發生這個令他無法認同的失誤。
雖然﹐「梭羅」的誤謬有違他們的專業形象﹐可是任何失誤發生在與繁紅相關的人事物方面﹐卻又該死的合理。這就讓人不曉得應該歸咎于哪一方了。
「是的﹐我們非常抱歉。」「梭羅」的負責人透過電話線﹐努力挽救該中心的完美形象。「你和蕭小姐甫來檢驗的那一天﹐本中心正好同時接受另外一宗大型委托﹐因此可能不小心將蕭小姐的血液樣本與其它采樣搞混了。」
「我不懂。」王鑫困惑地問﹕「你為什麼斷言檢驗結果是錯誤的﹖」
「這個……王先生﹐你若是親自看過這份結果報告﹐自然會了解我的說法。」負責人干笑幾聲。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充滿耐心﹐不會發飆。「你為何認為檢驗結果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