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住口、住口!」考完第二堂的總體經濟,她的精神狀態已接近歇斯底理。「別再讓我听見瑞克•吉爾柏的名字,我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如果任何人再讓她听見里肌肉的名字,她保證立刻跳進荷花池淹死自己。而溺死自己之前,她曾先掐斃那位煩惱的制造源。
「嘿,你先听我說嘛!」輪到陳洵美上陣。「你都不曉得,當我們眼睜睜看著瑞克•吉爾柏摟抱著你……」
瑞克•吉爾柏!她又听見這個名字了。
「閉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芳菲奪教室之門而逃。
決定了,她要誠守誓言,跳進荷花池里淹死自己!
「喂,菲菲,我話還沒說完──」陳洵美遙送著同學狂奔離去的背影,登時目瞪口呆。
「哇塞,跑得這麼快?這是我所認識的趙芳菲嗎?那個一百公尺跑二十八秒,成天嬌佣懶散的趙芳菲?
荷花池,我來了!
芳菲繞過兩棟校舍,直奔圖書館右側的小池塘。
餅去四十八個小時是她最最痛苦的歲月。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周末里,敵人以鯨吞蠶食的手法入侵她的生活圈,博取她家人的歡心,造成她的精神幾欲崩潰,甚至甭能靜下心來溫書。
為了躲避同學們一籮筐的逼問,她狠下心將上星期六最後一次的考前復習課翹掉了,孰料星期一的期末考首日,大伙兒仍然不肯忘懷上周五發生的小插曲。
她快被逼瘋了。今兒個連考兩門專業科目,難道其他人不覺得緊張嗎?為何以住圍在她身畔要求考前大猜題的同學,這回雖然照常圍過來,談話的主題卻移焦到一串「里肌肉」身上?
這票吃喝玩樂樣樣通的同學,平時影視新聞比她更精通,嚴格歸究起來,應該是她反頭向他們詢問明星訊息才對吧?大家未免本末倒置了。
在家不得安寧,到校避難時還得忍受旁人的閑言閑語,她到底招誰惹誰來著?
急奔的腳步堪堪煞停在荷花池邊,她氣喘吁吁,狂跑得幾欲虛月兌。「好……好累。」
齊排的柳樹環繞著池畔而種植,垂曳的枝葉乘風而舞,款擺成淺翠色的自然簾幕,一亭中國古典造形的小涼閣便建築在綠柳白絮與荷花池之間,恍如盈受著青枝綠水的擁抱,又提供了適當的隱密性。
芳菲抹著冷汗,拖著疲憊的步伐蹴向側邊的小爆亭。
她當然不會真的跳下水池,畢竟為了一串里肌肉而殉身,委實物超所值,她干嘛眼巴巴送死,讓觀者痛、仇者快?
十一點半了,多數學生若非上餐廳吃飯,便是尚未從考場爭戰下來,因此亭台里只有她這名閑雜人士。毛躁了整個上午,總算讓她覓得一處安詳的極樂之地。
只要五分鐘的安寧就好!她心疲神竭地祝禱,她要求的不多,只要給她五分鐘的寧靜,她願意以全世界交換。
「嗨!」瑞克愉悅的招呼聲從天而降。
「上帝!」芳菲驚跳起來,她的耳洞已經開始制造幻听了。
「嘿,我就知道能在這里找到你。」他輕躍的腳步踏上小亭台階。
雷朋太陽眼鏡遮掩了他上半部的俊顏,引人注目的金發則藏匿在棒球帽里,除了他過人的身高容易引起路人矚目之外,整體造形算得上「樸素」了。雖然如此,他舉止間自動流泄出來的尊貴風範仍然有別于其他凡夫俗子。芳菲不得不說句公道話,里肌肉確實適合進入電影圈,承受眾人的景慕和愛戴。
一如往常,她的心跳開始以不規則的速度狂跳。四下無人,誰曉得里肌肉又打算如何欺侮她。
「汪。」趙家狗腿子阿浩尾隨在超級巨星身後,肩胛骨背著小主人為它制作的專用背包,姿態神氣活現的。
大狗濃黑色的皮毛泛映著油光水滑的亮澤度,一望而知是受到主人細心的照料,典型的好命狗一只!
叛徒!走狗!居然和我的敵人同進同出,以後別想我會再疼你。芳菲含慍瞪視它。
「你還真是陰魂不敬。」她連躲到學校來,他的魔爪也觸手可及,功力實在太高深了!
趙方祺告訴我你喜歡坐在荷花池附近看書,再加上阿浩神準的嗅覺,要找到你的下腳之處滿簡單的。」僅剩他們倆獨處時,瑞克的反應就比較穩正一些,既沒多扯一些虛浮的閑話,慣常笑例的嘴也收斂成淺淺的弧線。
這家伙詭異得很,在旁人面前老是擺出一種表象,私下迎對她的時候卻露出截然相異的神氣,就是這種微妙的轉變讓她起雞皮疙瘩。自幼年開始她就覺得他是個百分之百的雙面人,而全世界只有自己看出他的真面目,也因此里肌肉才會格外喜歡欺負她,以對她敏銳的觀察力進行報復。
沒錯!一定是這個原因。瑞克•吉爾柏天生適合當個兩面間諜。
「你光臨敝校,有何貴干?」她盡量縮躲在離他最遠的端點。
「替你送便當呀!」他眨巴著清純無辜的長睫毛──她討厭睫毛比女人更長的男人。
「趙方祺親手制作了兩個愛心便當,托我送過來給你止饑,順便和你一起野餐。他說你一旦專心讀書時,往往沈迷得連飯也忘記吃,因此吩咐我一定要盯著你吃完,才算大功告成。」
他保留了一點小秘密。小表頭答應,只要他圓滿完成使命就送他一疊芳菲過去七年的生活照,以茲緬懷。
「趙方祺又翹課回家做飯?」她暫時撇開仇意。「你也真是的,干嘛不趕他回學校呢?
他繼續曠課下去就要被退學了。」
「安啦!柄小教育是九年國民義務的基礎部分,那位鳥校長沒種退他學的。」他吹了聲口哨,換來追著蝴蝶跑的忠實走狗。「阿浩,comeon!」
阿浩背著包包來到新偶像面前,任他扯開拉鏈,取出兩個超大便當盒。
「這麼多?我哪里吃得完。」她光用看的就飽了。「你的食物要分給阿浩一半。」
「汪。」阿浩快樂地迎向她,狗眼中充滿期待。
芳菲拒絕和趨炎附勢之輩共食,尤其它還是一只四腳畜牲。
「看我心情如何再決定要不要分你幾日。」報應!她輕蔑地瞄叛徒一眼,逕自打開便當盒蓋,開始啃著香噴噴的炸排骨。「里肌肉,你究竟回台灣做什麼?」
她不相信他只是單純地回來度假,論起休閑娛樂,全世界有超過兩千處勝地比台灣舒適百倍。
瑞克低頭,一聲不吭地吃著悶飯,彷佛在考慮怎樣的答案才能表示他的真心。
「尋根。」他終于開口。
「尋根!」芳菲忍俊不禁差點被滿口的青江菜嗆壞了喉嚨。「別開玩笑了,你的根源來自美國,也歸于那塊大陸,即使真要尋根也該往老家的地窖里挖掘呀!」
尋根?虧他想得出來。
「你不會懂的。」瑞克搖首,英挺的臉孔刻劃著罕見的嚴肅正經。「你從小生長在同一處土地,體內流動著同一系血脈,口中說著同一種語言,你不會了解半途被人連根拔起,移種在陌生土壤的孤獨感。」
芳菲頭一遭見到瑞克卸下嬉笑怒罵的面具,以毫不矯飾的口吻與她交談。坦白說,這種感覺挺不錯的,彷佛自己在他眼中終于升格為平等的個體。
「可是,我覺得你適應得很好呀!很多人甚至無法達到你成就的十分之一。」
她的口氣也平和下來。
其實瑞克說得有道理,比起自小出生在異國的華裔子女,他的情況確實辛苦多了,光就語言、生活習慣這兩項,他使必須多化一倍以上的時間來適應全然陌生的環境。更甭提初出國門的頭幾年,他可能交不到多少朋友,而父系的親友又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當她拚命憎恨他的同時,他正在努力和生活搏斗……思及此,她開始感到百分之一的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