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火辣辣的灼痛感燙紅了他的指尖,他趕緊甩掉方箋,拚命吹涼手上的灼傷。
「該死!燙──好燙──天殺的!」
曾丫頭好狠的心,臨別不忘賞他些赤蠍粉,留下一堆小水泡做紀念。
‘活該!
反正這是你最後一次著了我的道兒,咱們誰也別記恨誰。
隨你高興要不要出門找本姑娘,但丑話說在前頭,即使尋著了,本姑娘也不會隨你回宮。另外,請轉告可兒姑娘,這壺參茶的秘密就是──它很難喝。’「去他的!」仲修給這兩個女人煩透了。
曾素問當真跑了。
她體內的殛心摧骨草毒還沒袪除干淨呢!明知他無法眼睜睜地讓她離去,偏偏喜歡與他玩捉迷藏。
這次──仲修向自己發誓,他絕對會再度揪回她,如同她上回私自溜出宮一樣。
而且,待他逮回逃犯之後,她的玉臀會極端思念它貼住椅面的感覺。因為接下來的時間,小的主人會有好長一段時間無法坐在椅子上。
第九章
凝波茶亭雖然張掛著風雅的招牌,其實講穿了,不過就幾張小桌子擺置在路旁,上頭再搭上一頂棚架。
它的地理位置恰好居于黃沙驛道的臨經點,凡是取道由陝西北出襄陽的驛站,一律必須行過酒亭前方那條泥土路,放眼望去,方圓二十里內僅有一處凝波茶亭可以供人歇歇腳、沏壺粗茶將就著解渴。因此,瞧不起酒館簡陋的來客大可拍拍走人,反正店家不怕沒生意做。
今兒個凝波茶亭來了三批形容特殊的旅人,店家平時做慣了無趣的商賈生意,再加上一早的人車比起往日清寂,現下自然對詭異的茶客多加注意兩眼。
頭一位進店的姑娘年紀輕輕的,頂多二十歲,神色卻顯得相當憔悴,似乎甫生完一場大病,唯獨那雙靈亮剔透的大眼楮泄漏了主人的性格,一望即知大姑娘絕對難惹極了。
「客倌,坐。」茶博士兼掌櫃的從清水擔子後頭站起來,殷勤地招呼她入座。「您想喝點清茗,或者……」
生意詞兒還沒招呼完畢,棚子里又走進另外一位客倌。
這會兒來了個白淨公子哥兒,質料一等一的白長衫也沾染了趕路的黃土,卻掩不去他俊朗玉立的豐采。但,公子哥兒似乎有心事,眉心鎖得緊緊的,盯著女客倌。
鮑子選定姑娘右斜邊的空桌,自個兒坐定,鷹眼須臾不離大姑娘的病容。
大姑娘理也不理他,壓根兒當他是隱形人。
茶博士見多識廣,覷著這等陣仗心里自然有數。八成是小夫妻倆吵嘴,做老婆的發起脾氣,決定回娘家,年輕相公于是眼巴巴地追了出來。
「公子爺,您先坐一會兒,小的馬上過來招呼您。」他哈低了腰干,才又回頭詢問︰「姑娘,小的給您沏壺龍井好不好?」
「不好。」大姑娘口氣挺重的,一副隨時等著找人打架的表情。「店家,你的茶亭里賣不賣酒?」
「賣。」即使平常不賣,今番遇著怨氣沖天的女瘟神也非賣不可。掌櫃的得意兮兮地向她炫耀︰「姑娘,小店一早剛進貨,各色小菜和酒水一應俱全,姑娘盡避點用。」
「一應俱全?」好大的口氣!大姑娘睨視他。「我想吃當今聖上最為鐘情的皇餐──玉蝦燴七鮮,你端得出來嗎?」
他登時被窘住。「姑娘……您真是愛說笑。」
「哦?你怎麼曉得我愛說笑?你認識我?你記得我?你了解我?」大姑娘連珠炮的追問轟得他說不出話來。
這廂掌櫃的知曉自己惹錯人了。
他偷瞄著公子爺,心里暗罵──你倒好,無端端犯著小妻于的大不諱,卻讓老子來承擔罵名。
「姑……姑娘,除了玉蝦燴七鮮,您還想吃些什麼好菜?」店家學乖了,這回小心翼翼地開口。
素問看他可憐,心想算了。
「先上三碟蜜餞、四樣蒸燒小點心、兩件干果開開胃口!」伸手不打笑臉人,她暫時鳴金收兵。
掌櫃的瞪大了眼。這麼一大桌的點心,還只是拿來「開胃」而已,她吃得完嗎?大姑娘還反虧他口氣大,她自個兒才不自量力。
「那麼……下酒菜呢?」
「瞧你這小不隆咚的路邊茶亭,諒也端不出什麼上得了台面的鮮魚好肉,隨便來點兒普通菜色好了。」她的架子端擺得有模有樣。「第一巡先上兩道冷盤,再煮弄四色新鮮的禽肉,四道海味、四份時鮮青菜,佐以清湯、燴羹各一道做為配食,尾巡就盛上八碟冰糖蜜梨、桂花蓮子之類的甜品淨淨口……嗯,暫時就點這些,應該難不倒你的寒酸小店吧?」
掌櫃的這下差點沒咽了氣。
「小泵娘,這十幾道菜色,您吃得完嗎?」他陪笑道。
「姑娘就姑娘,干嘛還加個‘小’字?你瞧不起年紀輕、個兒小的姑娘客倌嗎?」老大的白眼飄呀飄的瞪過來。
掌櫃的八成好日子過多了,撞見凶神惡煞還不曉得回避,竟然賴在原地和她說笑。「客倌,小的是擔心您吃不了這許多,浪費銀兩。」
「說來說去,原來是怕我付不出湯飯錢。」素問冷笑。「你盡量端上來便是,這間野店里還怕找不著人會帳嗎?」
掌櫃的登時了解。白面相公,人家針對著你來啦!
「是是是,小的立刻下廚準備。」他躬身挨到俊鮑子的木桌前,一並招呼完畢。「客倌,您想點些什麼?」
妻室隨手奢華了十幾兩的伙食費,想來俊鮑子會節制一點。
「一樣。」
簡潔有力的回答幾乎害掌櫃的跌跤。
一樣的菜色再擺一桌?唉,暴殄天物哪!「公子爺,小的有個建議,說出來讓您听听可好?」他也不管對方有沒有興趣,自動自發地壓低了嗓音咬耳朵︰「依小的判斷,那位姑娘反正也吃不完,不如小的將兩位的點菜對半分配,公子爺就算和她平攤所有的菜錢,您意下如何?」仲修抬眼打量這位過度熱心──又可稱之為「雞婆」──的客店掌櫃。
目前素問的脾性已然瀕臨潰決的邊緣,店家若再不識好歹,繼續撩撥招惹她,後果最好自己承擔。
「不用。」他仍然言簡意骸。
其實他三天前已經追上素問,本來確實打算狂吼她一頓的,然而一見著曾丫頭憔悴含淚的表情,他的旺火立刻消熄一大半,畢竟事情追究下來總是他這一方理虧。母債子償嘛!
曾丫頭這回著實氣得不輕,沿路連廢話也拒絕與他搭理一句,儼然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來,更甭提靜聆他解釋清楚她和母後的誤會。
然而,斷絕交往歸斷絕交往,她倒不吝惜花費他的銀兩。光是三天九餐的膳食,她已整整闊綽掉他上百兩銀子。
區區數百兩銀子對仲修而言自然算是九牛一毛,他反而還覺得松了口氣呢!
被素問坑用金銀,總好過她另外想其它詭方法整治人。
「……是,小的馬上整治出來。」店家嘰哩咕嚕地退進小廚房里。
他好心替人省錢,冤大頭反倒不領情,嘖!
這頓盛筵足足讓掌櫃的折騰了半個時辰才準備齊全。
色香味俱全的冷熱食統統擺上兩張桌子,店家暗自在心底竊笑──瞧你們倆如何吃下十幾、二十道佳肴。
仲修還好,凡是菜色端上桌,一律夾筷吃它幾口,一聲都不吭,省得自討沒趣;素問可就不同了。
她的喉嚨內早已詛咒過了自夏禹開始的歷代君主,只差沒讓罵詞滑出唇瓣。這幾天來她窮一切可能的方法激怒他,只想惹得他忍耐力超過承受度,卯起來與她大吵一架。如此一來,她方可借機發作,順便賞賜幾口死不了、活受罪的毒藥給他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