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奴婢給您燃一爐束馨可好?」另一名宮娥試圖討董蘭心的歡心。
「不用。」董蘭心回答得異常冷淡。「你們退下吧!咱家疲倦時自然會就寢。」
「還是……還是由奴婢來伺候您吧!」宮女囁嚅著。
「怎麼?八王爺吩咐你們必須將咱家看管得如此之緊,即便連享有片刻的獨處時光也不成嗎?」董蘭心的語氣蒙上一層薄慍。
「太後!」僕從們撲通跪成一團。「請太後息怒。」
「哼。」董蘭心冷冷地嘲諷道︰「你們盡听著反賊的旨意行事,連咱家也不放在眼里了,是嗎?」
「奴控們也只是听命行事,望太後恕罪。」咚咚的叩頭聲交織成協調的韻律。求饒戲碼繼續演下去可就沒完沒了。
仲修撮唇,悠然噓出酷肖夜鶯的啼鳴聲。
嘰唧、嘰唧、嘰唧──房內,太後突然發話,而且明顯地放軟了語氣。「罷了,哀家疲勞了一整日,這會兒也該歇息了,你們退下吧!今夜沒必要留守在禪房外伺候。」
「遵旨。」僕從們如蒙大赦,慌慌張張地倒退出禪房。「奴婢告退。」
三道身影步入月光下,回身推上樺木門,而後快速地離開。
直到確定監視者已經遠去,不會再回返,窗欞方才輕巧地推出一道小縫,董蘭心冷艷絕倫的臉龐顯露在銀光下。
「毛頭?」
第一聲輕呼就喚掉他滿身的男子氣慨。
「娘,你何時才能改掉叫我小名的習慣?」他嘀嘀咕咕地直起身。
「等你哪天不像小毛頭了再說。」還未來得及敘舊,母子倆已經斗起嘴來。
「還不快給我閃進來!」
素問昏沉地枕在他懷里,任他抱著自己步入皇太後的寢房。
入夜之後,殛心摧骨草漸漸發揮它強大的毒性,她的神智已經開始渾沌。
「她是誰?」不待兒子的腳步站穩,董蘭心已然轟出一連串問題。「這些日子你上哪兒去了?你是否听聞了八王爺纂位的陰謀?虧你貴為當今皇上,竟然如此擅離宮廷,你還對不對得起先皇?咱們母子倆何時趕回長安固守皇位?」
「停停停,讓我先安頓好她。」仲修騰不出工夫回答母親的連珠炮。
素問蒼白的容顏再度浮上淡淡的病黃色,神情憔悴。
「疼得厲害嗎?」仲修輕問,憐惜的細吻綿綿印上她的前額。「還……還好,只是暈……咳……咳咳……」她抑制不住胸口的煩惡感,猛然又嗆嗽起來。
「你先躺下來再說。」他繞過絲質屏風,走向內進的鋪床,掀開珠羅紗的帳子,一縷幽香從緞被上飄向鼻端。
素問茫然的眼眸迎進滿室的富貴氣象,即便意識模糊,仍然不忘苦中作樂地調佟。
??─好個六根清淨的佛家地。人死後,魂魄回歸西天,極樂世界的舒適也不過就是如此。
仲修替她除了鞋襪,拉上蠶絲繡被。「合上眼楮睡一會兒,我兩個時辰後再喚醒你。」
每隔兩個時辰喚她一次,以免她陷入無止盡的昏睡,已經成為他們多日來的默契。
董蘭心透過屏風,冷眼旁觀兒子的神態舉止,多少也體會出床上人兒非比尋常的重要性。
「修兒,你過來。」她隔著屏風招呼兒子。
仲修擔心吵著了素問的休養,步入前廳,挽著母親的柔荑踱到角落。
「娘,我的兄弟們呢?」他必須趕緊會合兩位手足,無論是消弭叛亂抑或為素問化解體內的劇毒,都必須由他們三兄弟合力來完成。
「封致虛的飛鴿傳書說道,他的媳婦兒動到胎氣,上個月底提前生產,所以沒法子立刻趕到黑龍寺來,他自己也煩惱得哇哇叫。聞人獨傲和他妻子則苦候了你十來天仍不見人影,今兒一早又下山探訪你的下落。」
這麼有「反默契」?仲修苦笑,他上山的同時,大哥卻正好重返塵世,看樣子素問注定要多受幾日的毒草之苦。
「明日一早我先整頓黑龍寺內的侍衛和奴婢,讓他們得知長安被反賊竊據的消息。」先安內,再攘外。
董蘭心遲疑了一下。「修兒,你老實回答娘,她便是你私自出宮追尋的曾姑娘嗎?」「是。」
「相貌似乎不怎麼出色!」她暗自犯嘀咕。「曾姑娘染上什麼毛病?有沒有危險?」
「沒有,而且陪同她在外的這些日子,我還探听到不少驚人的秘聞。」仲修簡短地解說過去幾十天的遭遇。
「原來如此──」董蘭心听完前因後果,輕輕頷首。「修兒,听娘的話,咱們進宮聲討逸王之後,你就把曾姑娘送回貴州去,萬萬不能將她留在宮內。」
母親的提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為什麼?」他倒豎著劍眉。
「你還反問我?難道你自己不了解嗎?」董蘭心瞪著兒子。「你仔細想想,自從曾姑娘出現之後,宮內扯出多少麻煩?先是寧和宮的奴婢成天被人迷倒,再則有三名刺客寅夜潛進皇宮暗殺你;前幾遭沒鬧出大事也就罷了,她偏偏又引得你出宮去追她,弄到後來,連皇位也可能不保。若再讓她待下去,誰曉得還會鬧出什麼事端?」
天哪!仲修簡直服了婦道人家的想象力。「母後!我了解素問,她的小把戲向來沒有惡意,而且皇弟篡位的計謀策畫良久,和她壓根兒沒有直接的關聯,你別瞎想好不好?」
「撇開她帶來的危險性不談,但身世背景呢?」董蘭心直想敲醒兒子的腦袋。「別忘了,雖然你已坐上天子的龍位,但是你……你終究沒有皇家的血統!即使這個秘密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既然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們就沒有討論它的必要。」他的口氣隱隱透出不悅。
「因此你才更需要冊封一位身分合適的佳人為後,替你孕育血脈高貴的太子。如果你趁早听從我的指示,今日又怎麼會落得皇位被惡人染指的下場?」借由姻親而鞏固自己的權位,是歷史上帝王必須明了的重點,她怎能眼看著兒子違逆應走的道路?
「母後!」他的神色已然轉換成十足十的嚴厲。「孩兒決計不會為了任何條件‘賣身’,更何況區區的帝王之位。」區區?董蘭心張口結舌。他連帝位也不放在眼里?
「你竟敢頂撞我!」她揚高了嗓門。「你和曾丫頭相處不過上百天,就已經違背了人子的孝道,倘若讓她繼續陪伴在你左右,誰曉得將來還會發生哪些不測的凶事?」
「別再說了。」他斷然揮了揮衣袖。「後宮人事的去留問題,我自然有主張,不勞母後費心。」
「你這是什麼口氣?」董蘭心震怒得渾身發抖。「虧我日日夜夜為你的安危掛心,為你的帝位操煩,結果我得到什麼?獨生子久別重逢,相見第一晚竟然警告我別再過問他的安全,這些年來我到底為誰辛苦為誰忙?你給我模模自己的良心!」
「娘──」他深深順了一口氣,防止自己的口吻太過火爆。眼前的尊貴女子是一手教養他成人的母親,他從來不曾對母後說過重話,也不打算今晚開始破例。「孩兒明白您的苦心孤詣……」
「既然如此,遣送曾姑娘出宮的瑣事,你就依了我的意思吧,其它事情我決計不會過問。」她也稍微放軟了語氣。
「不。」他平和地拒絕了。「孩兒任何事都可以參詳母後的意見,唯獨這件‘瑣事’不成。」
「你──」董蘭心氣得花容鐵青。
「而且叛亂敉定後,孩兒不排除正式迎娶素問的可能,還請母後多多尊重未來母儀天下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