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問,你醒醒。」三天三夜沒合眼的照顧使他疲憊不已。「我不懂毒藥,你必須醒過來,救助你自己。」
低柔的輕喚飄進她昏沉的意識。
她竭力想掙月兌黑暗的控制,然而,只要神智稍微響應光亮世界的呼喚,火焚般的灼痛感立刻燒烙著她的每一寸肌膚。
她不想回復神智,也不願意……
「素問!」對方比她更堅持。「快點醒過來,否則我就把你獨自扔在這處岩洞里,一個人回長安喝桂花茶、吃松果雪飴。」
好壞心……她的柳葉眉在寤寐中攢蹙起來。
沒良心的家伙非但話語狠惡,連動作也同樣的粗魯。突然,一陣地動山搖的劇晃干擾了她的深睡。素問恍惚明白,自己當真遇上一個比她固執兩百倍的對手。
「別──別晃──」她輕喘了口氣,撐開無力的上眼皮。
「那麼你就給我張開眼楮。」對方蠻橫地命令。素問集中視線的凝聚點,入目的男子臉孔令她吃了一驚。
「你……你怎麼……變丑了?」她的口氣幾乎是失望而且幻想破滅的。
仲修撫過頰側和下顎的胡渣,再想象自己兩眼充滿血絲,不得不贊同她的評論。
「我變得丑一點,咱們走在路上外貌才相稱。」他的口吻相當嚴肅,嚴肅得險些讓人忽略他眼中一閃而逝的釋然。「你一定想不到,我在你的胳肢窩底下兩寸兩分之處發現一根半寸的透骨釘,入肉約莫四分長短──你還好吧?」
「我……昏睡多久了?」
「三天三夜又兩個時辰另三刻鐘。」
「假如皇上能……回答得簡短一些……我會更感激您。」嬌嗔的眼波瞟了他一記。
仲修輕笑出來。既然她還有精神與自己斗嘴,顯然情況頗為樂觀。
「你現在覺得如何?會不會忽冷忽熱的?」他終于向心中深埋的關懷投降,溫柔的食指揩干她額角的最後一滴細汗。
他怎麼會突然變得柔情似水呢?即使病暈了腦袋,她依然覺得尷尬。
「我還撐得住……」她抿了抿毫無血色的唇瓣,從他腿上坐直了身子,虛軟地倚在他懷中。「那根毒釘拿來讓我瞧瞧。」
仲修從懷中掏出那根透骨釘,銳眸緊盯住她的反應。
素問接過來嗅了一嗅,再細瞧釘尖的顏色,約莫猜出來了。
「是殛心摧骨草。」沒救了!
「‘那種’無藥可解的殛心摧骨草?」他的心弦繃緊到極點。
「嗯。」素問無力地合上眼瞼,不勝疲憊。「中了這種劇毒的人,先是昏睡三天,身體忽冷忽熱,然後清醒十個時辰,方又繼續昏睡。接著陸續出現劇痛、奇癢、酸麻的征兆,昏迷的時日也越來越長,直到虛月兌而死。」
他暗暗心驚,無法想象天底下竟有這般陰狠的毒藥。
「天色一暗,我就潛回黑炎教,揪住那鬼法王的脖子逼拿解藥,你不會有事的。」他不允許任何意外降臨她身上。
「不用了……」地無力地淺揚起嘴角。「既然宣稱它無藥可解,自然是因為調制者也配不出解毒藥方。你就算把大法王的脖子摔斷成十截也是無藥可解。別白白回去送死了!」
難道眼睜睜看著她死去?兩雙眼楮飄飄地對上彼此。
仲修怔怔打量她的眉梢、她的唇角,驀地抑忍不住濃重嗆人的惆悵。
素問不過才十九歲而已,甚至未及雙十年華。這般年紀的女孩,應該是開朗快活、盡情享受著家人或夫婿寵愛的天之驕女,怎地上天如此狠心,既讓她過了一個無父無母的童年,又賜給她芳華早麼的生命?
慘白的容顏,失去血色的唇,萎靡的神氣。這般滿盈著死亡的外貌,不該出現在她向來精力充沛的嬌軀上。
他怎能親眼目睹她的凋零!
「相信我,你不會有事的。我既然答應聞人獨傲要照顧你,就不會任你無端端的送命。」仲修細吻著她的額角。「我是皇帝,對吧?皇上下旨不準你死,你就不會死。」
奇異地,他的承諾雖然不合邏輯,卻狂妄得足以使她信服。
素問咧嘴笑了,嬴弱卻充滿冀望。
「我可能活不久,你留在我身邊陪著我,直到我死去,好嗎?」她軟言軟語地央求他。
「你真以為我喜歡回長安?其實皇宮里悶死人了,哪比得上外頭的花花世界吸引人。」
和煦如風的淺笑綻放在他俊美無儔的臉龐上。「而且,別忘了我和你淪落相同的命運,行動受到黑炎教的監視,又不能獨白跑到別處去吃香喝辣的。」
「那就好……」她勉強維持了片刻的靈台清醒,時間拖得久了,終究感到困頓,眼睫不由自主地低垂下來,在發黑的眼圈暈成扇形弧影。
仲修細心調整她的姿勢,讓她舒服地臥睡在自己懷中。殛心摧骨草的毒性委實驚人,素問才受毒三天而已,眼窩已然凹陷,兩片唇瓣龜裂而無血色。再讓毒性積存下去,那還得了?他僅能以內力護住她的心脈,使得重要髒腑暫時不受猛毒侵蝕,但日子久了,終究是壓抑不了。
但,說他嘴硬也好,不肯認份也罷,總之天下無難事,他決計不信自己找不到救治她的妙法。
他該如何幫她弄到解毒的藥方?
仲修的眼光無意識地溜轉,霍然停駐在角落的手札上。何古的隨記!
何古既然是前任教主,必定掌管著教內的神秘心法,而其它人無從得知,或許其中記載著天下絕毒的解法也未可知。
他精神一振,輕柔地放平了她的身子,伸手探索著三本札記。
「師父,我要替師父報仇……啊!仲修大哥,你在哪里?」素問睡得甚淺,一旦發覺背後頓失支持的力量,翻身驚坐起來。
「我在這兒,就在你身畔。」他趕緊扶著她重新偎進自己懷中。「噓,別怕,再多休息一會兒。」
「不,不要,我一點也不想睡覺。」素問努力將困倦的眼皮往上撐開。「咱們來聊天,你多找些話題和我聊聊,別讓我睡覺,好不好?」
談話可以令她保持醒覺。她擔心自己這一睡去,明晨再也不會醒過來。
「好,你想聊些什麼?」任憑她提出天大的要求他也會答允。
「嗯……你說個故事給我听。」她突然撂下一個難題。「師父不愛開口講話,所以我從小到大沒听過幾個好玩的故事,你現下就說幾個故事給我听听。」
「說故事?」這下可麻煩了!他貴為天子自然遍覽無數的聖賢書,四書五經本本模熟了,可就沒讀過幾本閑書。此外,「看」故事與「說」故事完全不相干,雖然他曾經自嘲日後可以上飯館任職說書先生,倒是沒料想過必須先「實習」呀!
「快點,而且一定要是我沒听過的故事才行。」否則她會無聊得昏睡過去。
「那……」好吧!只能硬著頭皮上了!誰教他四肢健全,無病無痛;受傷的人是老大。
「我告訴你一個小男孩的故事……」
既然有故事听,她的精神稍稍振奮一點。「小男孩叫什麼名字?」
「就叫小男孩。」他不曉得故事人物還有規定必須取名字的。「小男孩的家世相當顯赫,爹爹受封為當朝權傾一時的大官,而……」
「小男孩多大年紀?」她又追問。
「約莫十一歲左右。」說書先生不太高興了。「你一直打斷,我如何能安安靜靜地敘述完整個故事?」
「人家就是擔心你描述得太安靜嘛……」素問委屈地嘀咕。倘若她半途睡著怎麼辦?
「好啦,我不再插嘴便是。」
仲修瞪她一眼,故事繼續往下發展。「不過故事一開始的時候,小男孩尚未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