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齊霖愣了一下。「誰帶她下山?」
「你派上山的送貨員。」齊母體會到兒子風雨即將來襲的語氣,立刻搬出最無辜、最中立的語氣應付他。
「小羅?」他難以置信的濃眉聳得高高的。「我明明警告過他,不可私自運送多余的物品。」
原先他預擬在南投多待幾天,可是一種莫名的思緒催促他盡快回到山上的家園。這回下山,一有時間他的腦子便無法停止猜想,倚月的病勢該痊愈了吧?放她和母親單獨在山上,老人家不知道是否壓制得了她?她听見他必須延長行程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是高興她又可以為所欲為更長的時間,抑或盼念他早點回家?她會不會藉機又和琪雅起沖突?最後一個問題的答案絕對是肯定的,他清楚地記得自己離開之前,她還大吼大叫著不要琪雅過來。
所有思緒一直圍繞著她轉,待他有所驚察時,他發現自己的心里已經做出按時結束巡查、打道回府的決定。
于是,他回來了──並且發現那個小皮蛋居然溜下山去找他!
他們是三個小時前出發的,這當口應該已經順利抵達目的地。看來在他準備上山的同時,她也正好鑽上下山的便車。
他們倆也太有默契了吧!
「沒法子,你也曉得倚月丫頭纏起人來是很有說服力的。」齊母拍拍兒子的肩膀,一副天下太平的安詳形貌。「他們已經離開三個小時,現在想必已經抵達山下,我建議你趕緊搜出她的所在位置,然後想法子接她回家。」
「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媽。」他的口氣冷冽而不滿。弄丟囚犯的牢頭居然還悠哉游哉的。
「當然嘍!」齊母笑吟吟的,仍然一派西線無戰事的悠閑貌。「她是我仇家的女兒,我趕她走都來不及了,哪用得著急著找她回來。」
老媽騙得倒他才怪!她分明以觀賞兒子坐立難安的風景為樂。倘若倚月真的失蹤了,母親大人只怕比人家正牌的爹娘更吐血。
「電話簿拿來。」他悶悶的,開始逐一打給南市區三家門市部追查逃兵的行蹤。
沒有!
沒有!
沒看見人!
三家店長分別傳給他否定的回報。
不可能的,她應該已經抵達其中一個地方才對,該不會中途出了什麼意外吧?!
「找不到?」齊母也開始警覺起來。
「媽,你確定他們是一起離開的嗎?」他覺得不太對勁。
「當然,難不成倚月還能自己走下山?」她白了兒子一眼。「齊霖,你派上山的送貨員為人如何?」
「媽!」他不可思議的喝叫。「現在你還有時間做人格普查。」
「這件事情很重要!」齊母叫了起來。「誰曉得那個人是不是正人君子?倚月年輕又可愛,如果他半路上忽然起了歹念,在烏漆黑的山路上對她胡來怎麼辦?孤男寡女的同處一車,誰能擔保會不會發生意外。」
「不會的!」他下意識地反駁。「人人都知道他們一起離開,只要倚月出了事,警方必定第一個調查他,他不會那麼蠢!再說,我的員工之中不可能出現歹徒……」
他的否定越來越小聲。
難講哦!犯罪史上的連續殺人狂、變態色魔、綁匪,哪一個不是看起來與常無異。而且那個送貨員是店長替他指派的,他又不認識對方。听說那個人也不過剛在齊氏茶業工作滿八個月,資歷上還算新人,齊氏的主管對他所知不多──
懊死!當初見到送貨員的時候,為何忘記問他前一份工作離職的原因、有無不良嗜好、家里還有什麼人、結婚了沒有?
最重要的是,那個王八羔子到底把倚月載到哪里去了?
「齊霖,你的表情是什麼意思?」齊母的眼楮瞪得比紅綠燈還大,兒子那副驚恐的表情簡直如喪考妣!
「媽!我開車出動找他們!」他一把抄起車鑰匙,火速沖下樓梯。
「等一下,你別嚇我。」齊母跟著沖下樓。「怎麼回事,你覺得倚月有危險嗎?你為什麼派一個具有犯罪傾向的人負責送貨?你雇人之前從不對他們的誠信問題做調查嗎?齊霖──」
「別嚷了!」他及時在門口阻住母親的連珠炮攻詰,邊穿大衣邊開門。「你留在家里等消息,說不定有人會打電話回來。」多麼熟悉的場景,不久之前才發生過。「我一找到倚月就立刻通知你。」
拉開大門,站在門外的人形抬起拳頭,差點一家伙敲在他的胸口。齊霖愣了一下。
「是你!」
「老板,你回來了?」送貨員開開心心地向他打招呼。
齊霖張望著他身後的黑夜,空空如也!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出現,倚月呢?
「去你的!」砰!一記重拳飛向送貨員脆弱如豆腐的下顎骨,區區一百六十多公分的矮小身材轟隆癱躺在玄關。
齊霖一把揪起他的衣領,目露凶光地問︰「我問你,蘇小姐被你丟在哪兒去了?」
倚月呆坐了三十分鐘,慈悲為懷的老婆婆終于邀請她到店面後頭的躺椅上休息一會兒,正巧她白直走了好久的山路,又冷又倦,有個打盹的地方最好。反正山中居民都滿友善的,她也不怕老婆婆會對她不利,有得睡就盡避睡吧!
這家雜貨店距離齊家約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所以送貨員來回一趟好歹需要三個小時。今晚下山之後一定入夜了,不曉得齊霖會在何處落腳,希望她找得到他才好。
好舒服!她申吟一聲,放懷窩進毛毯里。
三個鐘頭後,當齊霖找上雜貨店,入眼的正是倚月蜷縮在毛毯里睡得爛熟的景象。
當全世界人仰馬翻的搜尋萬惡的小妮子時,她卻自顧自地逗留于夢鄉里編織美景!他又好氣又好笑,蹲在躺椅旁參觀倚月的睡相。她像個小孩子似的,睡覺還會流口水呢!相信任何人瞧見這張嬌痴無邪的隻果臉,任憑天大的火氣也發作不出來。
「伊困好久了,我都不敢給伊吵。」老婆婆悄聲向他報告。
「打擾了,我這就帶她回去。」齊霖看她睡得香甜,實在不忍心吵醒她,可是毛毯總該還給人家。
「不要緊啦!你給伊這樣子抱回去,不要給伊吵啦!」老婆婆看穿他的猶豫。「反正一張毯子又值不了多少錢。」
這一路的討論,倚月姑娘全給睡過了。
意識朦朧中,她感覺自己的臉蛋接觸到冷空氣,皺了皺鼻子,輕輕哈啾一聲,下意識搜尋著溫暖的原源。她摩挲片刻,臉頰立刻尋到舒軟的毛線質料,底下泌出熟悉的氣味,仿佛特屬于齊霖的味道……
「類人猿……」她在睡夢中咕噥。
「嗯。」遠方傳來低沉如魔咒的應聲,听起來好笑中摻雜著氣惱。
表丫頭,連神智不清的時候都還記著他的綽號。
「齊霖……」她繼續夢囈。
「嗯?」
「麥香雞……著條……再加一杯大可……」居然點餐起來了。
她跌回昏睡的狀態,隱約感覺到身體陷入皮革似的支撐物,外在世界似乎隨著某種平穩的震動而改變。
好暖和,好安全,不想醒來……
倚月,倚月……睡夢中,有個熟悉的男子聲音輕輕喚著她。
她忽然發覺自己的身體急劇縮小,片刻間變成一個小娃兒。
她抬頭搜尋著「他」高大的身影,驀地被人高高抱進懷里。
大哥哥……她仿佛听見自己稚女敕的撒嬌聲。
大哥哥抱抱……
「倚月。」一個女性聲音在她耳旁驚味道地詫叫。
「噓,讓她繼續睡覺比較好不吵人。」好像是齊霖在輕聲制止母親。「已經兩點了,媽,你回房去睡吧!我送她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