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什麼愣!還不快把繩子拿過來。」他回頭對目瞪口呆的倚月大吼。
「噢!」她趕緊回過神來,急急沖上前去幫忙。「啊,是密魯!」
原來食物中毒會引發如許嚴重的反應,她倒是頭一遭見識到。
「密索!」百忙中,類人猿不忘糾正她。「我壓著他,由你動手。」
「唔,哇咕哩呱──」密索突然迸出一大串嘰哩咕嚕的叫嚷,充血的眼球失去焦點,顯然神智已不太清楚。
「動手干嘛?」她嚇得手足無措,愣在病床旁。
「動手綁他!」齊霖的額角因為施力而泌出細細的汗珠。「密索,冷靜一點!」
「怎麼綁?」她無助的與齊霖大玩「你說我猜」。
「這麼簡單的事情也要我教?」他火大了。「把棉被蓋在他身上,然後用繩子捆住床板!」
「好啦!小聲一點。」他在盛怒的時候,倚月沒膽子挑戰他的耐性,乖乖地拿起麻繩,開始尋找合適的著手地點。
他們兩個糾纏成麻花狀,她無論從哪個角度下手都會連齊霖一起綁進去,傷腦筋!還是踱到病床的另一側試試看。
「老板,好難過,全身燙死了──」密索改用國語向他們求救。「我快死掉了,會燒死──」
「撐著點,醫生馬上就來。」他的肌肉已經屈張到極致。回頭看見她還在左瞄瞄、右比比的,無名心火順著喉嚨噴出來,「你以為在逛夜市?快點動手!」
「我怕綁到你嘛!」她又氣又急,圍著床榻團團亂轉。
「再不快點,我連你一起捆起來。」他大吼。
「交給我。」冷不防,從身後探出另一只縴細的玉臂,接過粗麻繩。
倚月回頭端詳救命恩人,是那個山中美女!既然給予援手的人是她,那就不叫「救命恩人」了,而是雞婆。
「冤家路窄」這句話真是沒說錯。
「齊霖,把你的右臂抬高。」在美女的指揮下,兩人合力搞定難纏的病人。
「琪雅,琪雅!」密索居然認得出身旁多了一個美女。
「住在山腰的袁醫師已經趕過來了,我去叫他。」美女的出現與離開同樣突兀。
「一起走。」齊霖拉著倚月趕向下一個需要援助的現場。「幸好琪雅來了。」
她馬上覺得女性自尊受到挑戰。美女沒來又如何,難道她只懂得站在旁邊「插花」嗎?
「既然她一個人抵三個人用,還找我們來做什麼?」她滿心的不樂意,嘟高了唇瓣瞪睨他。
忙亂的情勢不容他騰出時間來安撫她受傷的自尊心。
「幫我把田太太的床單換下來。」他轉到隔壁的病床前。
「她到底是誰呀?」她墊高病人的枕頭。
「村中國小的校長。老一輩的村民在都是她的學生。」她細心地替花甲年齡的女病患調整點滴瓶的速度。
「我是說琪雅啦!」瞧他挺會扯的。
「琪雅?」齊霖似乎很意外她問起一個不相干的人。「就是琪雅啊!」
廢話!
「她和你是什麼關系?你們倆好像很熟。」她繼續刺探。
「朋友關系。」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開始清理病床四周的環境。
「除了朋友關系呢?」她才沒那麼好打發。
「鄰居關系。」顯然類人猿比她多送進肚子里的十年飯沒有白吃,躲避話題的技巧比她預料之中高竿許多。
「除了鄰居關系呢?」
「小學學妹的關系。」
「除了──」
「除了學長學妹的關系,就是恰好同為人類的關系,你煩不煩呀?」齊霖翻臉了。「有時間聊天卻沒時間做事?既然那麼關心琪雅,就應該多學學人家專業專心的態度!」
「隨口說幾句閑話以提高工作效率不行嗎?你凶什麼!」她凶巴巴地吼回去。「我就知道,在你心里琪雅比在場的任何人都厲害,誰都比不上她!」
「那倒不見得。」他的否定稍稍安撫了她。「起碼她就比不上袁醫生。」
原來算不著全村第一,好歹排得上第二順位。她就說他偏心嘛!
「那你去叫她來幫你好了。」她臉臭臭的,為病人拉被子的力氣不自覺地大了幾分。
「啊──」老校長捧著多災多難的胃哀叫起來。
「你是來攪局的呀?」他怒道。
倚月當然大呼不公平。類人猿一看見琪雅就笑咪咪,對她卻只會大吼大叫的。
「好,換個不攪局的幫手給你!」
她跑到隔壁的藥品室和齊母換手。「齊媽媽,你的寶貝兒子需要你。」
即使她已經不爽到自願讓出美麗女幫手的位置,也不能白白替琪雅小姐制造機會。再聲明一次,她是機會主義者,而合格的機會主義者除了懂得掌握機緣,更要懂得斷絕敵手獲得「機會」的機會。
直到所有病患大致處理妥當,癥狀比較輕微的人也回家休息後,時針已經指在數字一與二中間。
「嘩──」她蹣跚地踱出診療室,癱坐在路旁的蓮霧樹下。奇凍如芒刺的寒風掠過她的太陽穴,終于拂掉鼻端一直纏繞不去的藥水味和異臭。
一個小時前,齊母在倚月和兒子的堅持下,回家休息,結果倚月忙得差點連命也送了。
「倚月──」遠遠的,頎長壯碩的身影朝她走來。齊霖跌坐在她身畔,「辛苦了。」
直到此刻,他總算對她說出一句人話。
「怎會突然引發食物中毒?」她有氣無力地敲打作痛的肩胛骨。
「今天一大早听村民提起,有一位從南投市上山的雜貨商人運來幾車自已腌制的泡菜,」齊霖的口氣透出沉重和陰郁,「當時我忙著處理茶廠的公事,因此隨交代他們不要任意購買來路不明的食物,就沒再多留心了。可能是村里的婦女貪小便宜,所以起碼半數以上的人家全吃了那些泡菜。」
原來今晚的急病是泡菜惹的禍,可見會為「食物」而亡的動物不只鳥禽。
「我發現密索的癥狀好像比其他人強烈。」密索第二次抓狂的時間,她正巧最接近他,所以只好獨自擔負起壓制「暴徒」的工作。
「密索除了吃下泡菜,還喝掉幾罐商人賣給他的私酒,所以惡化的情況比其他人?愀狻!逼肓氐納?裘潑頻摹?
他的口齒怎地忽然靈活起來,慣用的幾字真言也變成正常的敘述?倚月偏頭打量他,驀地被類人猿眉宇間的自責弄得莫名其妙。
「大家已經沒事了,你的臉干嘛還揪得跟包子一樣?」
他招出一個牽強到極點的結論。「我必須為今晚的意外負責。」
「哦?」她挑高好奇的柳眉。「那個商人是你在舅子、小叔公,還是你三表姑媽的干兒子?抑或是你教唆他上山賣泡菜?」
「都不是。」他擰著眉,「但我應該有所警覺,一旦听說陌生人在村子里兜售商品,就當出面了解情況,如此一來大家也不至于白受病災。」
天哪!亂安罪名也不是這等安法。
「開什麼玩笑?」她揮舞拳頭抗議,直比自己遭受不白之冤更憤慨。「你既不是他們的村長,也不是這兒的治安單位,干嘛還得為雜七雜八的事情負責?」
「我是他們的老板,有義務提供手下員工一個無害的生活環境。」他說得義正辭嚴。
「那麼台塑企業的員工遍天下,王永慶是不是應該為世界的戰爭與和平負責?」她嘿嘿冷笑兩聲。
類人猿不悅地瞪著她。
「不管其他人怎麼做,我仍然堅持對自己的員工負責。」他忽然放冷聲調,「我和令尊那種‘任他人自生自滅’的處事方式絕對相違悖,你當然看不順眼。」
倘若齊霖想用這招激怒她,門都沒有!畢竟連她也贊同蘇老頭子的本性是無情我無的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