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廚師堅持全程以手工制作,電動攪拌器做出來的蛋糕口感比不上手拌的。
「哦?樓大哥做了什麼讓江先生忠貞不二?」水笙頗為好奇。
「我們也是听來的。」張太太以閑聊的語氣開始敘述。「事情發生在樓先生大學畢業的那天。他獨自跑到波士頓的酒吧喝得醉醺醺,離開時在暗巷里撿到被湊得面目全非的江先生,也不曉得他喝醉酒反而善心大發還是怎地,總之他酒醒後才發現自己收容了一個亞裔孤兒。」
「對呀!從此他一手把江先生栽培為人才,恩同再造哩!所以江先生對他服氣得不得了。哎呀!你的速度太慢了。」老程接過水笙的攪拌器示範給她看。「你要用這種手勁和速度攪拌,蛋白才發得起來。」
「我打和手好疼。」水笙甩甩手臂。「奇怪,你們好像沒有發現,其實樓大哥是個心軟又仁慈的好人。」
「仁慈?」張太太的大湯匙掉進鮮女乃油里。「啊喲,真是要命!面粉灑進去了。」
「真的嘛!你們想想看,他熱心收留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孩,還惜花費金錢、時間將他栽培成器,而我和他非親非故的,他也二話不說地接下照顧我的責任,這樣的人難道不算心腸仁慈嗎?」
嗯,她的說法挺有道理的,他們以前倒沒想過從這個觀點來判斷主人。
「你們在忙什麼?」司機踱進廚房里找水喝,恰好來得及加入他們的蛋糕同樂會。
「做蛋糕,順便討論咱們仁慈手軟、平易近人又好相處的主人。」張太太甜蜜蜜地告訴他。
老王灌落肚子的柳橙汁登時跑錯方向,沖進氣管里嗆得他差點沒命。「咳咳咳──你是指──咳咳──樓先生?」
「沒錯!」水笙非常不滿意朋友們失常的反應,拼命對他們皺眉頭。「你們實在太糟糕了,居然不相信自己的雇主,樓大哥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男人。哈啾!」
那連說帶比,手勢揮舞的氣流引起面粉在空氣中跳躍,灑了她一頭一臉的細白色粉末。
「當心當心,別污染了我的寶貝蛋糕。」老程趕快從她的鼻端前搶下自己的精心杰作。「好了,把這些原料攪和成一碗,再送進烤箱里,設定三百五十度烘烤半個小時。咱們繼續做下一道東方口味的點心,煎餃和叉燒包。」
「別顧左右而言他。」水笙識破他們的把戲。她雙手交抱在胸前,腳底板打著拍子,結果連衣服都沾上面粉。「去把大家集合起來,我覺得我有必要替你們好好上一課,引導你們認識樓大哥愛民如子的優點。」
愛民如子?倘若水笙所說的一切屬實,這群大宅子的員工們可能要懷疑,自己從前工作的老板不叫樓定風了。
「謝謝。」樓定風把雨傘交給玄關的女孩,繼續踏上通往客廳的門廊。「章小姐呢?」
「在廚房里學做蛋糕。」
穩定的腳步緩了一緩,中途拐了個彎。「知道了替我把公事包拿上書房。」
他踏進餐廳,並未費神去在乎小莉──或小美──低低的驚呼聲︰「爸,樓先生向我道謝耶!他剛才直播的向我說‘謝謝’,我沒听錯哦!」
她居然學做起蛋糕來著,顯然他又要遭殃,待會兒肯定成為她的蛋糕試吃者,或許他趕緊打完招呼躲回書房里,可以躲過一場浩劫。嗯,決定了,就這麼辦!
「水笙,」他停在廚房門口探頭喚了一聲,轉身就走,然後,雙腳突然僵在原地,腦中開始重播剛才的景象。「老天,水笙,你在干什麼?」他飛快地跑回門口打量她。
「嗨!你回來了?」她快快樂樂地迎上來。
「不不,別過來!站住!站──」太遲了,一個活動面粉團已經投進他懷里。
哦,他的西裝!昨天才剛從洗衣店拿回來,今天顯然又可以和店老板重逢了。
「你是怎麼回事?你們在干什麼?你的臉在哪里?這是你的正面還是背面?」
她簡直可比踏進面粉堆里洗過澡,從頭到腳白花花的,每走動一步身上飄下大片的粉末,腦後的青絲甚至粘著東一塊西一塊的面團,看上去活月兌像個變種的雪怪。
「我不小心弄翻了整袋面粉,正在想辦法把它們收拾干淨。」她踮腳香他一記,在他臉頰留下米白色的唇印。
他探頭進廚房查看眾人的舉動。喝!大伙兒全到齊了。老王、老程、張太太、一個他叫不出名字的女佣、園丁、園丁的助手,目前為止只差江石洲不在現場。大家全蹲在地上,努力舀起兵分好幾路的面粉,人人成了面目全非的大雪人。他還能認出其中幾張面孔,自己都很佩服自己的。
「樓先生好。」
「樓先生,您回來啦?」
「樓先生,我們馬上就收拾好。」
他們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笑!他們向來對他戰戰兢兢的,幾曾露出笑容過,他不太確定自己習慣這樣突如其來的轉變。
「別告訴我是你帶頭作怪。」他挑起一邊眉毛。
「沒有呀!我們只是在烤蛋糕。」她眨巴清澈無瑕的大眼楮。
烤箱「叮」的一聲敲響,蛋糕完成了!
「快去餐桌那邊坐好,我切一塊給你嘗嘗。」
他馬上被推進椅子里坐定,一團面粉快速往廚房移動,幾分鐘後又端了盤冒著熱氣的糕點刮到他身邊。
「好不好吃?」水笙仔細觀察他的反應。
「普通。」他聳了聳肩。「面粉好像沒有完全發起來。」
「是嗎?」她有些失望。「剛剛我還做了幾個煎餃想請江先生吃,但是他不肯。」
「他的口味比較西化。」樓定風三兩口咽下蛋糕,起身打算離開餐廳。「你進去慢慢收拾吧!我先上樓去。記得把自己洗干淨,我都快忘記你長得什麼樣子了。」
「等一下,我有事想跟你說。」她連忙拉住他,突兀的動作抖落一地粉末。「你……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纏人?」她絞著手指頭。
「當然。」用「很」來形容她粘人的程度還算太輕描淡寫。
水笙感到大受傷害。他甚至不安慰她?「那……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有時候會。」其實應該是大部分的時候。
「噢!」她心頭的巨石加重一噸。
樓定風終于注意到她不尋常的低調和落寞。「噢什麼?」
「噢,我知道江先生為什麼討厭我了。」
「哦?」他的興趣被挑起來。「你怎麼知道他討厭你?他親口告訴你的?」
「他的態度表現得非常明顯。」她委委屈屈地申訴。「如果連你也覺得我煩,難怪他會有同感,他凡事都以你的話為準。」
水笙端起盤子,垂頭喪氣的粉雪背影消失進廚房內。
說到頭來,仿佛別人對她缺乏好感是他的錯似的!
他嘆了口氣,苦笑著走出餐廳,拾級而上書房。
「樓先生,我剛好把企劃書印出來。」江石洲從電腦熒幕後面探出頭。
「辛苦你了,今天做到這里就好,你先回去休息吧!」他接過剛出爐的文件,逕自坐回書桌後面翻看。
江石洲收拾妥散落的文件,正要離開時,他忽然開口。
「施家的事情,你查出任何消息了嗎?」
「目前為止還沒有,不過我已經透過出入境室的朋友幫忙過濾旅客資料,瞧瞧是否有任何可疑的人物離開國境。」
「那就好。如果取得進一步的資料,再向我報告。」
「是。」江石洲繼續走出去。
「小江?」
「還有事嗎?」
「試著和章水笙和平相處,可以嗎?」
「……我並沒有和章小姐作對。」他的語氣蘊含著防衛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