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一眼手表,對小蘭抱歉地微笑。「已經兩點了,我的朋友三點半會來接我,我得回去等他才行。」
「好吧!自己保重,我挑個暑假找阿胖他們一起上梨山看你,別忘了我們的山珍海味、滿漢全席哦!」
「沒問題!」她依依不舍地揮別好友。
紫螢老愛笑她是個關不住的水龍頭,這個毛病五年來依然改不過來。
回到宿舍後最後一次檢視昨夜打包好的行李,為自己泡杯紅茶靜待葛樹仁抵達。
仔細算算她和樹仁也已一年沒見了。平日她放長假回家時,兩人也往往各忙各的,偶爾在半路上踫面向來只是點頭招呼,她的性子依然羞怯內向,更不可能主動和他攀談,連多看一眼事後都要臉紅上半天。于是五年來兩人見面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十分鐘,交談的句子不超過十句。久別之後她更連這個人是俊是丑都說不準了。
說不定他的體重已在爬升當中,或像葛伯伯一樣頭發日漸稀疏。她吐吐舌頭,為自己不太厚道的想法心虛。
叩!叩!叩!
一陣敲門聲響起。
「來了!」她趕緊打開房門。
「對不起,我來遲了!卸貨時出了點問題,沒害你久等吧?」一張曬成古銅色的臉孔在門口對她微笑。
安婷對門外的高大男子眨眨眼楮,白皙的臉龐漸漸泛出一抹淡淡的紅暈。天!幸好她剛才的想法保留在心里沒有大聲說出來。任何人一見到葛樹仁立刻知道他永遠不可能是個身材走樣的工人,他完全繼承了葛伯伯山東漢子的高大體格,黝黑的膚色更一望而知是個長年待在戶外工作的人。
樹仁臉上的笑容雖然溫和,其實心里早已翻騰不定。他對李安婷的印象非常模糊,只記得她從前總是跟在紫螢後頭,秀秀氣氣的不愛說話,除了很會臉紅以外——這還是紫螢提供的資料——其他時候都是白白淨淨的。今天是他過去五年來第一次近距離仔細打量她,他不禁懷疑從前為何未曾注意過她清秀嬌弱約五官和氣質。
安婷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一直盯著人家看,臉頰的紅潮開始加深色澤。「我……我的行李都打包好了,里面有兩箱書挺重的,我搬不動,可能得請你幫忙。」
他凝視她羞紅的雙頰,有些好玩,也有些憐惜。她的性子還是這麼靦腆,怎麼管得動山上那群活蹦亂跳的野孩子?
「行李我會負責搬上車,你四處看看有沒有漏了東西,免得上路之後我們還得掉頭回來。」
她應了一聲,忙不迭鑽進浴室,趕快冷卻自己發燙的雙頰,硬是待了十分鐘確定神色如常後才敢跨出門外。
樹仁這趟駕駛一輛小貨車下山,座位雖談不上舒適卻很寬敞。
十分鐘後她耐不住車內靜謐的氣氛,輕聲開口。「謝謝你特地繞過來接我,希望沒有佔用你太多時間!」
「別客氣,應該的!」樹仁自己也是個木訥的人,想多和她聊幾句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狹小的空間再度陷入沉默。
這回換成樹仁先開口。「你在台中應該交到不少朋友?」
「還好!」
沉默——
「你家果園今年的收成還好吧?」
「比去年好一些。」
沉默——
「終于畢業了;有沒有特別舍不得的同學?」
「一、兩個!」
沉默——
「山上的朋友還好嗎?」
「大家還是一樣生龍活虎的。」
沉默——
「你——」
「你——」
兩個人同時開口,互看一眼後,終于笑出來。
「你先說。」安婷依然不敢多看他。
他遲疑一下,問出一個藏在心里良久的疑問。「你有沒有要好的……朋友?」他真正想問的是「男朋友」。
她冰雪聰明,立刻黯出他的言下之意,好不容易重拾自若的心情再度亂了節拍,她彷佛听見血液沖向臉頰的聲音。
「沒……沒有。」她的聲音細如蚊蠅。
他憋住的一口氣終于輕呼出來,心情頓時放松不少。「嗯!我也沒有。」
她的心撲通直跳,不敢深思他說出這句話的用意。
他偷眼瞧她嬌艷的臉色,暗怪自己說得太明顯,只怕已經唐突佳人。
「你和紫螢仍然保持聯絡嗎?」他只想轉移她的注意力。從她的好朋友開始談起應該很安全吧?
紫螢?她臉上的紅潮稍褪。不錯,這才是他們應該談論的主題。樹仁是紫螢心中的白馬王子,她當然應該為她美言幾句。
「我們也很久沒見了,但是信件和電話一直沒斷過。她在台北過得很好,寒暑假常陪叔叔出國,因為長得漂亮的緣故追求者自然很多……」她連忙打住,心虛地瞄他一眼。「不過,她對他們從不動心。」希望不會越描越黑!
樹仁莞爾,想起紫螢小時候對他的迷戀。如今她也二十出頭了,應該已從當年不成熟的感情中清醒過來了吧?
安婷瞄見他的笑容不禁在心底自問︰他听見紫螢沒有男朋友時為何笑得這麼開心?難道他……
她輕嘆一聲,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憂郁起來。
繡芙蓉2003年7月19日更新
賀鴻宇坐在沙發椅上翻閱著一疊文件,不時垂下手搔搔聖伯納犬「阿成」的大頭顱。它慵懶地躺在主人腳邊,喉嚨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陸先生到了!」管家進來通報。
「請他進來!」他拍一拍犬狗的腦袋。「‘阿成’,到外面去!」
它抬起頭來環顧一下清涼舒適的客廳,側頭想想主人的命令,掙扎半晌後終于戀戀不舍地站起來。
「這只狗只听你的命令,上回管家使盡力氣還是拖不動它。」老律師看著從身邊經過的大狗,批評中合著一絲興味。
「還不是被我那兩個弟弟給寵壞了。再說,以‘阿成’十一歲的高齡,它很明白自己大可在家里倚老賣老,沒人敢多說它幾句。」他招呼律師坐進對面的單人沙發。
陸允打量眼前的年輕人,暗暗為他不凡的氣勢喝采。他擔任賀家的專任律師已經三十年。自從六年前賀家的大家長宣布退休,將掌門的棒子交給長子賀鴻宇後,他也轉為對鴻宇負責。他必須承認,鴻宇的生意頭腦不但不遜乃父,更有青出于藍的跡象。賀氏的家族企業在他的經營下日益壯大。
然而,為了擔下這份龐大的產業,他也相形付出不少代價。他一天工作十六小時,除了管理家族企業外,更得分神兼顧七年前憑自己實力一手創立的建設公司,空閑時間——如果有的話——全被數不盡的公司報表、企劃書等填滿;偶爾抽空請個女性朋友出去吃飯,還得被三流雜志或同行渲染一番。在這種沉重的壓力下,他如何維持一貫的鎮定自若常令陸允納悶不已。
「陸先生,我委托你調查的事情應該有眉目了吧?」
陸允從公事包中取出一疊文件。「是的,這塊地的原地主確實姓秦,他去世後出妻子宋婉卿繼承,兩人有個獨生女叫秦紫螢。」
鴻宇為何對這家人的生活背景感興趣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但是他很明智地沒有表現出來。
「那塊地皮為什麼被拍賣?」鴻宇深思地問。
律師掏出一本小黑冊子開始簡報。
「秦源生前是個果農,在梨山擁有一座佔地十二畝的果園,經營得很成功,此外他也投資了幾家農藥公司,收入狀況一直不錯。十二年前他意外去世,妻子宋婉卿接下經營的擔子,但是她對經營果園是個大外行,丈夫生前的投資也被她弄得血本無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