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廄前只剩兩個小廝在打盹。
「小姐!」一見她來,兩名小廝立刻向她行禮。
羽黛突然心生一計,道︰「兩位辛苦了,殿下今晚宴請東胡族的貴賓,心情特別好,說要打賞所有的奴婢,你們也快去雙龍廳領賞吧。」
「真的?」兩名小廝聞言,興奮得不得了,听說有賞金可領當然開心;但另一個更大的誘因就是──他們早就想去瞧清東胡族來的美艷女子了。听說東胡族的女人個個熱情大方,不但公主明艷照人;她帶來的隨行婢女也妖燒嫵媚,別有誘人之處。
「可是……」其中一個較有責任感的小廝道︰「小的職責在身,不能離開崗位。」
「只是去領個賞,花不了多少時間的。」羽黛笑道︰「你們快去吧,我先代你們站在這,真有什麼事,我會高聲呼救的。」那名小廝仍一臉猶豫狀。
真是該死的忠心!羽黛在肚暗罵,表面上仍巧笑倩兮道︰「你們快去吧,沒听到絲竹樂聲又響起了嗎?一定是東胡公主又在跳舞了,她的舞技可真是「出神入化」喔!去晚了,你們一定緩 悔。」
弦樂聲果然陣陣傳來,「快來吧!」另一名性急的小廝已拉起猶豫的小廝,疾奔向雙龍廳內。
機不可失!羽黛額頭冒出冷汗,立刻打開偏門,再由馬廄內牽出一匹旭烈毅教她騎馬時,她專用的牝馬,這牝馬性情十分溫和。
羽黛火速躍上馬,神情復雜地回頭望了燈火通明的雙龍廳一眼,馬鞭一揚,在夜色中疾奔出去。
※※※
黃埃散漫風蕭索。又飄起小雪了!羽黛冷得直發抖,開始後悔自己匆匆忙忙就逃出來,也沒加件厚氅。
一望無垠的高原上,馬匹一奔過,除了土石飛揚外,再加上雪花紛飛,羽黛又冷又慌,糟!她根本已看不清眼前的路,更遑論分辨東西南北。後悔歸後悔,但她絕不允許自己沒用地掉頭回去!寧可在路邊凍死餓死,甚至被狼吃掉……
也絕不回那渾帳身邊。她再也不要看到他。挾著怒氣盲目地往前沖,羽黛天真地希望自己可以找到玉門關,只要一到玉門關,找到關外的大唐驛站,她便有機會回到長安了。
※※※
兩個時辰後。
羽黛拉緊馬,不讓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跌下來,拚命睜開沉重的雙眼,茫然地望著前方──
一樣的雪地,一樣的枯樹,這到底是哪?方才自己不是已經走過了嗎?兩個時辰來,她只覺自己毫無頭緒地在雪地內瞎奔馳,繞來繞去似乎是同一個地方,連月亮也掩到雲後了,她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而且她好冷,雪愈下愈大了,任她怎麼呵氣、怎麼拉緊衣領,小雪花仍飄入她衣領內,飄在她臉上,發上,手腳上……刺骨的寒冷……她的雙腳似乎早已凍僵了……我快死了嗎?快凍死在這一望無垠的雪地上……
羽黛又冷又渴,恍惚中,她似乎看到前方有一條河……是幻覺嗎?愈走愈近,她終於肯定不是自己的幻覺。真的是河流。
這應該就是以前旭烈毅帶她策馬奔馳時,指給自己看的鄂女敕河吧?來到河邊,羽黛跌跌撞撞地下了馬,幸好……河水尚未完全結冰,她以顫抖的手掬起河水飲了一口……彷佛一大塊冰塊硬塞入胃底般,她劇烈地狂咳,想要站起來,身子才剛直起,一陣天旋地轉……羽黛昏倒在河邊。
※※※
遠遠地,有二十來人騎著高大矯健的駿馬,在雪地中奔過來。
一名體形壯碩嚇人的彪形大漢看看地形後,十分恭敬地對一名頭扎土耳其藍頭巾,豐神俊朗、儀表非凡的年輕人道︰「王子,再三里路便到達女真國了,王子是否想先休息一下。」
伊利崎王子望著月色,淡淡地道︰「不用了,我不累,既然只剩三里路,咱們還是快點進入女真吧。」
連趕了兩天兩夜的路,但長居皇宮的伊利崎王子依然神清氣爽,眸光炯亮有神,絲毫不顯疲態。可見武功內力之扎實;彪形大漢加雷十分佩服地望著主子。這群人來自新羅國,新羅位於女真的西邊。國勢雖不若女真強盛,但也不容小覷。他們在賀蘭山腳下建立自己的家園,新羅境內生產一種質感十分精良的天蠶絲。
人民常以絲織品和附近的波斯、大食人交易,商業十分發達。伊利崎便是新羅國的二皇子。神采不凡、眉宇間自有尊貴氣息的他,是西域諸國王子中有名的美男子。
面如白玉,神情灑月兌且斯文有禮,不僅迷倒了西域許多的名媛公主,連波斯、大食的公主也對他傾心不已。和旭烈毅比起來,旭烈毅剛毅蟄猛、氣勢懾人,如一頭睥睨群倫的雄獅,女人想愛他,又怕他。而相形之下,伊利崎王子便顯得較瀟灑溫和,他對人永遠是謙和有里,風度翩翩,而他那一張貌比潘安的俊俏臉蛋,許多美女相比之下,還自愧不如呢。
伊利崎這一次前來女真,一方面也是與旭烈毅談締結盟約的事;兩另一方面,他們兩人本是多年老友,只要一有空,便會到對方的國家做做客。伊利崎頭扎土耳其藍的頭巾,巾角長長地垂在背部,湛藍的眼眸閃著睿智的光芒。領著手下在黑夜中疾奔。在奔過鄂女敕河時,一馬當先的伊利崎突然高舉右手,令手下停下來。
「王子?什麼事?」侍衛不解地問。伊利崎遙指前方,「那邊有一頭牝馬。」
杳無人跡的雪地上,怎麼會突然跑出一匹馬來?但侍衛並不以為意,「這附近好像有散居的女真族人,大概是他們遺失的馬吧。」伊利崎眯起精銳的藍眸,那牝馬……低著頭好像一直在添什麼?雪地上有個東西凸起……難道……是個人?!
伊利崎突然獨自策馬向前奔去,侍衛見狀,也連忙跟上去。果然沒錯!愈靠近牝馬時,伊利崎便看見有縷黑發露出雪地,看來是有人在雪地上昏倒了,大雪紛飛,蓋住他的身體;如果不是這馬兒忠心,一直在主人身邊添他,撥去他身上的雪花,他早就被大雪完全覆蓋了,凍死了也不會有人發現。伊利崎下馬,抱起河邊昏迷的人,拂去他臉上的雪花時──他倒抽一口氣。
是個女人,而且,是個美如天仙的女人。
如瀑般的秀發披泄而下,肌膚是罕見的細致滑膩,鼻梁小巧挺秀,又濃又密的睫毛掩住雙眼,嘴唇雖然完全沒有血色,但形狀姣美得如顆櫻桃,雪花在她臉上凍出兩朵紅暈……這女孩,美得驚心動魄,艷得教人失魂。
老天!這些年來,他跑遍西域諸國,還經常出入波斯、大食,什麼艷光四射的女郎他沒見過?也曾南下中原的江南游玩,更看遍了江南美女的細致婉約、嬌俏動人……但和這女孩一比,全成了庸脂俗粉、黯然失色。
輕輕地伸手拂去她睫毛上的雪花,深怕一用力,會弄痛她吹彈可破的雪膚;也深怕這美得出奇的女孩是白雪幻化的精靈,一踫就消失了。如果不是她身旁的這匹牝馬,伊利崎會以為她是由銀河墜下的仙女。
「王子?」是侍衛的聲音驚醒了他,不然,伊利崎可能會抱著女孩,一直痴看到天亮。伊利崎回過神,逕自把昏迷的女孩抱上馬。
「王子?」如雷更加驚訝,「她來歷不明……」
伊利崎月兌上的羽毛緞斗蓬披在女孩冰冷的身上,「她是女真人,你由她身上的服飾看不出來嗎?無論如何,我不能見死不救,先將她帶進女真城內再說。」而且,是身分相當尊貴的女真人。伊利崎注意到女孩五色宮絛腰帶上所繡的是女真的族徽與皇徽,只有皇族之人才能做如此打扮。伊利崎輕摟住她,驚訝地發現……她的肩好瘦,好小,似乎稍一用力就會捏碎她一般……憐惜地更擁緊了她,伊利崎執起馬鞭,繼續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