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她知道自己不會見到秋月,因為秋月昨天就告訴她說要去陪伴楚天磊的母親,原本秋月邀她一同前往梅苑,但她回絕了,也許是因為對楚天磊堅決的恨,她對楚家人都沒多少想親近的興致。她住竹苑,楚老夫人住梅苑,梅、蘭、竹、菊分落于東、南、西、北,她們各分東西,互不相涉。
沒有秋月陪伴,她只好一個人出了吟風閣徐徐漫步。摒除成見,老實說,光是她住的竹苑,景致是十分賞心悅目的,小橋流水,假山林立,渾然天成的雅致幽然,只可惜在這個情況下,她只覺得自己是被囚在籠中的金絲雀。
不知不覺中,她走過了長長的竹林,眼前所見,是她從未到過的地方,嚴格說來,整個竹苑的地形她本就不十分清楚,因為無心了解,也因為不覺有了解的必要,眼前這個地方,她好像曾听僕人提起過,此地是禁地,楚天磊下令嚴禁任何人出人,就連楚老夫人也不曾來過。
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行雲嗤之以鼻,這個楚天磊本就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君子,會有不可告人的事也不足為奇。
「不準進入是吧?我偏要,看你能奈我何。」行雲存心想惹怒他,反正她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就算惱羞成怒的殺了她,她也不在乎!
她一步步走進了人人口中的禁地,其中景觀細致,如夢如畫,不遠的大樹下設置了精致的秋千架,再轉首望去,一旁有個亭子,她瞪大了眼,意外地望著上頭的字──行雲亭!
是巧合吧!
地甩甩頭,拋掉腦海那荒謬可笑的想法。
再度往前走,矗立眼前一座美輪美奐的閣樓吸引住她所有的目光,抬首一望,上頭匾額鐫刻的字體教她腦中轟然巨響,臉上血色全無!
行雲閣!
她倒抽一口氣,駭然驚退了一步,「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地艱困的舉步拾階而上,深吸了一口氣,推開緊閉的門扉,每見一處,心便狠狠一揪。眼眸中浮起了淚霧,顫抖地伸出雙手輕撫矮架上端放的古箏,一滴滴的淚奪眶而出。
我會在里頭放一座古箏,天天听你為我輕彈淺唱……
「楚天……」她低低悲泣,「是你嗎?你實現了承諾,這是你對我的愛最有力的鐵證嗎?可是你呢?你的人在哪里?我不要行雲閣,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只要有你就夠了……」她跌坐地上,哭喊出聲。
「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捉弄我們,如果沒有你,我要行雲閣何用?我彈箏何用?我……活著何用……」
哀痛欲絕的折磨徹底擊潰了她,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又哭了多久,更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到吟風閣,蒼白的容顏猶如掉了魂般,麻木到連病是什麼滋味都感受不到了。
目光觸及僕人送來晚膳的酒菜,她沖動地抓過酒瓶就口,大口大口瘋狂的飲著,泉涌的淚水如決了提般的往下滑,分不清飲進的究竟是酒是淚?
楚天、楚天……若心已麻□,為何還會落淚?若痛已至極,為何想起深烙靈魂的名字,仍會有如此致命的錐心劇疼?
楚天呵!行雲閣……弄箏相和……比翼雙飛……如此刻骨銘心的誓約,怎禁得起夢碎的打擊?
狂飲的酒,是想麻□刺骨的疼?還是澆息再也承載不起的悲愁?她不知道,只是瘋狂的一飲再飲,如果可以不再清醒,如果可以永遠不要面對失去向楚天的事實,如果醉後有他相隨,那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我要喝!听到沒有!憑什麼不讓我喝?不能提他、不能想他、不能愛他……我連醉的自由都沒有了嗎?你們好殘忍、好殘忍……」已然半醉的她,激動的尖聲大喊,被嚇呆了的婢女只得心驚膽跳的听命事上一瓶瓶的酒。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為什麼這就是我必須面對的煎熬……老天爺,你不公平!我泄盡天機,我理當承受天譴苦果……然而這種痛,我如何承受?呵!一生悲苦,一世血淚……我以為我可以,誰知……生不如死,我無力面對……」
濕透的面頰,早已分不清是酒是淚,喉間燒灼的酒氣,遠不如胸口撕裂般的狂痛。
當楚天磊焦急地奔進房中時,看到的便是這幕情景,若不是一名婢女機伶,趕忙將此事告知予他,他還不知道行雲竟會如此瘋狂!
「殷行雲!你在搞什麼!」他暴怒的吼著,站立不穩的行雲軟軟跌入他懷中,看到她淚痕狼藉、楚楚堪憐的模樣後,他真是又氣又拎。而婢女識相的離去。
「楚……楚天?」她又哭又笑,緊抱著他,將臉埋在他懷中,「我一定是夠醉了,所以終于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老天,她真的醉得很徹底,連他是誰都認不出來了!不過,轉念一想,她人或許醉了,但,她的心此時大概再清醒不過了,她感覺得出他……若要他說,他倒認為此刻的她才真正是清醒的。
「雲兒……」他低低柔柔地輕喚出聲,滿懷痛憐地擁緊了她。
「楚天……楚天……」她又哭了,「我好想你……好想……」她激動莫名,帶淚的紅唇熱切地印上他的,狂熾而淒楚地感受看他的每一分氣息……
楚天磊先是一愣,然後閉上了眼,緊緊握住了渴盼得幾乎心痛的酸楚纏綿,深深地需索著遙遠又似相近的繾綣溫存。
只有此時,他們才擁有彼此。
靠在他懷里,行雲星眸半掩,幽幽柔柔地低吟︰「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勝把銀鏡照,猶恐相逢是夢中……有你在身旁,夢又何妨?」若說她醉了,偏偏她又能無比清醒的吟著詩句。
楚天磊不語,因為心頭的撼動非言語所能形容。雲兒呀!你怎麼這麼痴,讓我……又悲又愧,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
「抱著你真好,不可以讓我醒來幄!」她很孩子氣的說著,接下來卻又感性而傷懷地念著︰「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愈念愈小聲,瀲艷的星眸輕輕合上,飽受折磨的身心再也敵不過倦意的侵襲。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惟悴。」他悲然接口,低首凝望著懷中帶著淒美笑容沉沉入睡的行雲,再度逸出一聲揪腸刺骨的嘆息。
安頓好她,楚天磊靜坐床畔,自懷中取出一只如星辰般光芒璀璨的蝶型耳墜,盯視看耳墜上閃亮的光輝,他的思緒漸漸縹緲,陷入了迷離的回憶中
???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他說不上來,輕飄飄的,好像……什麼東西自體內狠狠抽離,他感覺自己似乎遺落了什麼東西,尤其在「看見自己」後──
老天!這是怎麼回事?他發現他從自己的身上離開……也就是說,他「遺落」的是自己的軀體……噢!不,其實不能這麼說,該說是他的軀體遺落了靈魂才對。
真是見鬼了!
嘔……是啊!是見鬼了,這一切都該死地莫名其妙!
再冷靜的人都會驚慌失措,他飄飄蕩蕩,一時迷惘彷徨,不知該何去何從。
「向楚天。」
突如其來的叫喚,無異是指引了他一條去路,他轉身一望,眼前是層層的迷離雲煙,白霧□繞,有些氤氳朦朧的神秘之感。
「誰?是誰在叫我?」
一個模糊的影像浮現眼前,漸漸成形,而後具體。
「你──是誰?」向楚天盯觀看眼前的白眉老者。最荒唐的事經歷過後,如今他反倒能以冷靜的心情面對眼前的老人──是「人」嗎?他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