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慌忙拉住她的手,「我不會再這樣啦!」同樣的琥珀鳳眼可憐兮兮地瞅著她,可疑的水光開始在其內綻現。他不會真哭吧。
「水果砸傷你了麼?」她淡道,移不開眼。兩年了,多想這個惟一的弟弟呵。一下子,他又長高不少,可能和龍晃雲一般高了吧。龍晃雲——這個害她大病的混球。想到他真不吉利。
裴無邪老實地答︰「沒有,那幾個水果還砸不傷我。」
哦,怎麼會忘了無邪不比她,從小習武長大。突然的,裴止天用力一拳過去正中他月復部,「唔,看來是沒事。」捧起茶,細抿。
裴無邪抱著肚子,慘兮兮地叫︰「姐——」
瞄他,忍不住笑出來,探手揉他的發︰「你呀,真當我會生你的氣?」
「姐。」他也笑了。
好一會兒,裴無邪才執起她的手,認真道︰「你是我惟一的姐,我是你永遠的弟。永遠,愛你。」
她嘆息而笑︰「傻瓜無邪,那你妻子怎麼辦?她會吃醋的。」
他沒笑︰「你是姐,最重要的姐。」
最重要的……姐麼?閉上眼,轉過臉︰「無邪,我累了。」
他張開唇,卻沒多說什麼︰「姐,我出去了。」退到門外,靜靜候著,沒多久,便听到了細碎的抽泣。拳捏緊,好久,才輕走出去。
「最重要的哥哥。」
「最重要的妹妹、弟弟。」裴無非的聲音一遍遍響起,年輕而爽朗的聲音,「其實,爹和娘才是最重要的,為人兒女,一定要孝順爹娘,知道麼?」
「嗯!知道了!大哥!」
縮在床榻上,揪緊被褥︰「叔叔,我這麼做究竟對不對?」忍不住的淚,一滴滴下滑。
她所深深愛的哥哥呀,死在她手中。
「止天,來喝藥膳了,嫂嫂親手為你做的。」嬌艷的少婦親自端過玉瓷杯,「別一天就知道看書,身體要緊。」嫂嫂白女敕的小手搶過手中的書,「來,喝藥膳。要不,嫂可生氣了。」
裴止天淺淺笑,「嗯。」端過杯子,慢慢飲下。卻發現胸口涌起一股腥氣,猛丟開杯子,捂住胸,「嫂,你放了什麼?」
笑容依舊是那般美麗,眸子卻幾盡憐愛︰「止天,嫂是為你好。如果你將一切傳出去了,裴府今後將如何立足?」
「嫂嫂……」
「別怪我,止天。」突然,她臉色一變,捂住骯部跪下去,「唔……我的肚子好痛!肚子好痛!止天,救我!」
苦笑,癱軟在椅上︰「我如何救你?」
「你……無非救我!」淒厲的叫喊引來門的猛踹開,裴無非沖進來,看到倒地不支的嫂子,不多想她扶入懷中,「若兒,若兒!」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驚恐地看到裙下鮮血越涌越多,猙獰地瞪過來,「裴止天!是你!是你!」
裴無非臉色大變︰「止天?」微微眯上鳳眼,小心放下懷中人,「是你?!」
無力掙扎、動彈,靜靜看著他走近,那雙男性的手高高舉……
「不……不是我!」用力睜開雙眼,看到黑暗中的羅帳頂,暗暗的白紗,從頂上分散到四周。
外面吱吱作響,侍女的低喚響起︰「少爺?少爺?您沒事吧。」
「沒事。」聲音沙啞得完全不像她,「你們下去吧。」合上眼。
「是。」又是一陣下樓聲,四周重回寂靜。
懶洋洋支起身,才發覺身子出了冷汗,貼身的白衫都濕透了。一粒粒解開盤扣,扔出帳子去。習慣性地拉起被,裹住全身,隔掉夜的陣陣涼意。
下午哭著就睡了,然後……做噩夢了麼?
無力地垂下頭,她夢見她了麼……
重新抬起頭,眨眨眼,這麼說,她誤掉了娘為她準備的洗塵宴?明天吧。
呆呆的,環望四周,一回來就做噩夢。在七彩雲天僅住了半年,就逐漸沒了的。是地點問題,還是心結?
是她欠他們的吧。
被下伸出右手,張開。
暗夜,仍看得出它稚女敕若玉。
就是用這雙手,殺了他們。兩條……不,三條,還有她未出世的小佷子。
茫然地望出羅帳,無焦距地游移。
她這麼做對麼?對方是她的至親,她最愛的兄長。可她為什麼沒一絲後悔?可為什麼總有無盡的痛隱在她心中。
裴夢臨死前,握著她的手,說的不是別的,而是「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發覺得太晚了。」
一年,叔叔英俊的面容,迅速轉為病的蠟黃。
作為醫者,他與她都無力查明,直到裴無非和她在裴夢臨終之際說出了一切。
笑,緩緩浮現櫻唇。
素手,扶過唇邊,帶不走那絲苦意。
怎麼會,怎麼會,一切怎麼會變成這樣?她最敬愛的哥哥呀!
伏回床榻,靜靜思索著。
是她影響了他,還是那原本就誘惑著他。
無眠至天亮。
「少爺。」侍女們進屋,捧著新的罩衫,對地上的白衣亂扔無任何詫異之色。少爺離家前,夜夜噩夢都是她的習慣。剛開始少爺還會命人進屋點燈,到後來,她自己能處理,只是她們都會被叫聲驚醒。那聲音中的淒涼,令她們心驚。誰言二少爺對大少爺的死冷漠?根本胡扯。要不是二少爺禁止她們亂傳,她們早去訓斥那些奴婢了。
穿上衣,梳洗。一切都在安靜中進行。
晨起的壓抑,令她有些煩躁。
太古院的侍女在門外道︰「夫人請二少爺去用早膳。」
螓首輕抬又垂下,朱唇輕道︰「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謝夫人了。」
「是。」侍女退下。
紫微院的侍女才端上她平時最愛的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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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廊橋走到另一間高築的樓。紫微院是依她的設計而建的,兩層樓高低,從一樓上二樓都是外建的樓道,而樓與樓之間更是高架飛橋,晃晃悠悠的。一樓用于給侍女住或招待客人,二樓則是她的私人空間。
這棟樓是書屋。
回味著剛才樓道的搖晃感覺,漫步到書架前取一本書,依入大大的軟椅里,斜臥著看。
隨侍的侍女沏了茶,靜候一側。
看到眼累,裴止天放下書,揉著眉心端過茶抿一口。
她是覺得有點兒孤單才回到家中的。
家里以往還有無邪陪著她,要麼她可以到宮中,讓煩雜的事麻痹自己。官場的爾虞我詐,讓人沒有也不敢與對方深交,否則不知何時被踹了一腳還不知,第二天仍笑咪咪地打招呼。
裴夢告誡過,她不可活得過于謹慎,因為她是個女人。
女人不懂男人間的生死之交,不會理解男人們間的義氣和責任感。女人做不到的男人敢作敢當,也甚少有女人能像男人一般拿得起放得下看得遠。
因為是個女人,扮成男人生活在男人的世界,她多了一份擔當。每每模仿男人的舉動時,她還得擔心是否被他人發覺。做任何事,她得與自己以親情為重的性格和男人以責任為重做斗爭。
十幾年下來,她做男人很成功,也很辛苦。
她也曾以自己可以以男人的角度多看這世界一分而自豪,她也曾痛恨過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實。但那只是一時,很多時間,她得費心于種種周旋之間,少之又少的個人時間也讓家庭的事排得滿滿的。在辭官以前,她根本沒有任何真正屬于自己的時間。
所以,當一切都結束時,當一切都歸屬她,可以自己調用時,她反而不習慣了。
沒睜眼地淡淡彎起唇角。
人是犯賤的吧,男和女都一樣。拼命想從自己所在的一方蹦到另一方去,卻不知那一方的人也拼著命想跳到這邊來。
雖隔了三年,她仍記得以前的習慣。清早,便已是上朝時間了。爹和無邪正在大殿上與皇帝一齊為這個國家而操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