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靖冷漠地看著她,「我不會再回到你身邊,惠子,死心吧!」
「承蒙招待,我玩得實在大開心。」季青嵐笑嘻嘻地走到華靖與徐櫻的身邊,「我去把車開過來,到大門等吧!」
「等一下!」森源惠子抱著最後一搏的決心。「告訴我一件事,華靖。」
他半側頭,惠子追上前說︰「你今天一整天陪著我跳舞,是為了我還是因為那小丫頭的要求?是因為她同情我,所以你才順著她的心意陪在我身邊嗎?」
華靖半垂下眼,冷酷的眸光透出了憐憫,或者說是嘆息,「答案很清楚,不是嗎?」***一路上,他們三人誰也沒有開口,季青嵐送他們到東方之珠後,「明天見了,兩位。對了,阿櫻,過來一下。」
徐櫻走到駕駛座旁,「頭低一點。」他又說。
她半彎身與他視線平行。「問問華靖他在日本發生的事吧!不要完全听信森源惠子的一面之辭,那女人的話百份之九十九點九九都不可信的。你……不要被她的話打敗了。」
「季大哥。」她不知能說什麼。
「別一臉要哭要哭的樣子,我對女人的眼淚最頭痛了。」他笑著在她額上敲了一記,「振作點,我認識的徐丫頭可不是容易掉眼淚垂頭喪氣的女孩子喔!我走了。」
真的是「完全」被他看穿了。和他們比起來,她真像個小丫頭吧!人生的歷練、見解或者是對于人心的理解程度,初來乍到上海的她像三歲的孩子拚了命的學起步,可是和季青嵐或是華靖相較,她一輩子也無法超越他們。
「進去吧!」
回頭看著外表與平時並無二致的華副座,徐櫻想起自己應該為一件很重要的事,向他深深地陪不是。「對不起,副座!」她百八十度的大鞠躬,頭低得不能再低,最主要是她不敢看他的雙眼。「今天發生的事都是我的錯,我沒有用大腦仔細思考,害你今天一晚上做你不喜歡做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道歉才好。如果你願意接受的話,請你打我出氣吧!打到你氣消為止。」
「是嗎?」
「嗯,請你打吧!」她抬起頭,仰高下巴,將小臉呈給他。
「那……我就不客氣了。」
華副座淡淡地說,徐櫻心想他果真生氣了,幸好她想到這個賠罪的方法,她不怕他打,反而怕他賭氣不說話,或者干脆冷冰冰的對待她——一想到原本就冷冰冰的副座更冷,她就會受不了。他願意接受她的道歉,真是太好了。
「咬緊你的牙關。」
她乖乖地照做了,但是落到她臉上的不是熱燙的手,而是微凍的唇……隨著吐出熱熱空氣的鼻息搔在她的耳畔,那一吻徐櫻永遠不會忘記,凍寒的空氣中,微凍的雙唇,傳達出來的溫柔情意卻是那樣的綿密、甜美,她訝異中睜大雙眼,與他音黑的眼神接觸的瞬間,她好像掉入一池充滿神秘、飄蕩著致命吸引力的漆黑湖水里頭,讓她完全忘卻了四周所在,然後……他無聲地笑了,笑得有如璀璨的煙花綻放在夜空里,溫暖她的身體,感動她的內心。
「你……作弄我。」
「對。」他毫無歉意地一口承認,「你給我機會,我無法不。」
說來說去又是她太笨了。不管怎樣,他沒有生氣是最好的結果。「那麼你氣消羅?沒有生我的氣。」
「進去再說吧,你不冷嗎?」
夜已深沉,但是俱樂部還是相當的熱鬧,避開外頭的人潮,徐櫻跟著華靖走進頂樓的辦公室。當他扭亮電氣燈座時,她走向吧台說︰「喝茶或是咖啡呢?華副座。」
「咖啡。」華靖月兌下手套與大衣,看著她熟練的將磨好的咖啡豆放入壺內,煮滾水。現在看她一點也不像是幾星期前落難上海、差點凍死街頭的小甭女。那種一心一意的求生本能與堅毅性格,不輕易求饒,一旦接受他人援助就一心回報對方的固執,都是徐櫻獨特的一面,和他完全不同。
這世上只有她身處敵營時,還會同情情敵的處境,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什麼也不說地,任由森源惠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反正他這輩子也從沒做過什麼為了別人而做的事,這還是頭一次他想要依著那顆天真善良得難以置信的心,去為她而做什麼。
這麼做並不能讓他更了解她的心思,卻能讓他解除自己一部分的武裝。
「咖啡好了,你要加幾顆糖?女乃精?」
「純的就好。」他端起咖啡杯,透過熱氣看著她,還是那樣子把心思寫在臉上,一副很擔心她煮的咖啡會不合他的口味。「很香。」他品嘗一口說。
她笑了,很開心地,「真的嗎?那就好。」
「坐下吧!我不習慣和站著的人說話。」華靖淡淡地說道。
依言坐下後,徐櫻覺得今夜的華副座似乎有點不一樣,好像……怎麼說……親切了一點,以前她想也沒想過可以和他在深夜里,這樣面對面坐著品嘗咖啡。她還記得不久前的深夜,同樣也是若有所思的他,卻非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教人不敢接近。寒月映照下的他和此刻溫暖燈光籠罩下的他,雖然都是他,但是給她的感覺絕非一個短短的「南轅北轍」能形容盡。
「想問什麼就問吧!」華靖揚起一眉,靜靜說道︰「你的臉上畫了好大個問號。」
「咦?有嗎?」她模模自己的臉。
「那是比喻。」他嘆口氣,「想知道什麼?我和森源惠子怎麼認識的?或者是我和她為什麼會成為情侶?」
「我無意刺探你的隱私,副座。提起這些往事不是會讓你心痛嗎?我不要緊的,森源惠子說的話我已經全忘光了,絕對不會把她說的那些關于你們……」她不禁紅了臉,「總之,我會努力忘掉的。」
「那時候的我,一心想死。」
「什麼?」
他沉入回憶,道出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的內心話。「我是個不受期待的小孩子,簡單的說,就是我的母親並不想懷我,卻出于無奈地把我生下來。從我生下來她就不曾抱過我,每次她來看我都是為了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死掉算了’。我是我女乃女乃一手帶大的,她也是整個家族里唯一願意養我這個被詛咒的孩子。我女乃女乃是個寬大為懷的女人,盡量不讓我感覺到自己和其他孩子有何不同,不讓我感到不幸,但是她年事已高,撫養孩子對她來說是個太大的負擔,在我七歲那年她就過世了。
「然後,我被丟給一個又一個不相關的人。沒有親戚或者家族願意要我,他們寧可用錢雇人請他們收留我,也不願意自己撫養我。身為華家的孩子,他們覺得送到孤兒院太丟臉了,所以等我到了十歲就被送到日本的寄宿學校去,隔著海洋,他們每月固定寄生活費給我,這是他們唯一能容忍我活在這世上的方法。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腦袋里就一直有這種想法了,死亡比活著要輕松,自殺會給我家族帶來恥辱,所以我只能等著死神將我帶走。一心求死,盼望有人會看不順眼我,給我一刀解決我的問題。自暴自棄,喝酒、打架、夜歸,無所不作,無惡不作。
「偏偏我的命就是那麼硬,不管我受傷有多嚴重,在醫院躺個兩禮拜又恢復了。
不知不覺間,我從一個小混混變成統合地方學校的流氓老大,照理說樹大招風敵人更多,我應該很快就會死在哪條巷子里,但是周遭的人都不敢動我,說我有什麼魔鬼附身,是打不死的金身。團體越搞越大,我卻越來越覺得無趣,沒有任何事能讓我獲得一死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