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死不能復生。席毅推開毛毯,下炕走向布簾遮起的小房間,雨蓉睡在里面,懷里抱著的是龍翼留下的遺孤,一個據說連父親的模樣都記不得的小家伙。難以相信的是──龍翼已經死了三年了,並且還有一個二歲的娃兒。
這幾年雨蓉是怎麼撐過來的?為什麼她不去找龍翼的家族?為什麼她不告訴自己龍翼已經死了?如果不是今天一場意外相遇,他緊追不舍的跟到她家里來,又讓他逼問出個所以然,難道雨蓉打算一輩子不告訴他龍翼死亡的消息?
他與雨蓉之間,真的已經形同陌路到這種程度了?
曙光慢慢的照射到窗口,穿透竹欄與擋風的牛紙,為昏暗的小屋子帶來了一點光明,模糊可見躺在簡陋小炕床上一大一小的人兒,相偎母子恬靜的睡容。
他悄聲地走近她們母子倆,凝視著睡夢中的雨蓉,她的睡顏宛如童稚的孩子,那麼脆弱而又極需保護。她曾經背叛過他一次,他怎麼能再相信她,再接受她呢?可是……不容否認的,當他狂熱的擄獲她雙唇時,席毅即刻明白了,她就像是燃燒在他體內的火山,他對她的渴望是永遠無法滿足,永遠無法熄滅的,不管理智如何告誡他,不管現實怎麼樣的提醒他,她就像是層層纏繞他的咒縛,相隔千里也依然能點燃他最深處的火焰。
恐怕從他撿到那小甭女起,就注定了這一輩子他們糾纏不清的一生了。
況且現在又多了個孩子牽扯在其中。席毅目光移到那二歲的娃兒身上,小義生得白淨可愛,胖嘟嘟的小臉上有著漂亮的大眼,他突然很羨慕龍翼,竟能擁有這麼可愛的兒子做為他在這世上的承繼者。縱然龍翼英年早逝,但他的後代正健康的茁壯成長著,他該心滿意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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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義不耐煩的拉扯好不容易將雨蓉帶出了她的夢鄉。「噫……阿娘,阿娘,餓了,肚子餓餓。」
「嗯?什麼……」雨蓉揉著惺松的雙眼,看見寶貝兒子不悅嘟著小嘴,一臉餓壞的瞪著她。「噢,肚子餓了,對不起,對不起。
已經早上了嗎?對不起,睡晚了。阿娘馬上去煮稀小米粥,來,我們先洗洗臉好嗎?」
哄著兒子先用冰冷的水洗完了臉與小手,雨蓉匆忙的也淨過身子,隨手換上一套陳舊的布衣褲,掀開布簾走出小房間。看到空無一人的前廳,她有點意外,他走了嗎?
炕上的毛毯折疊得非常干淨,似乎不像有人睡過的樣子,昨夜只像一場夢。
「阿娘,阿娘?煮粥了。」小義扯扯她的手問道。
「好,小義乖。」雨蓉對兒子擠出溫柔的笑容說︰「來,你在炕上玩,阿娘去煮粥,馬上就好了。」
看來,昨夜冒險告訴他龍翼過世是正確的。雨蓉自米袋中勻出一杓的小米,放入鍋中洗滌著,指下攪動的水就像是她被波動的心似的。
當昨夜她告訴他龍翼死亡的事情後,他似乎非常震驚,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本來以為他听到這些事,應該明白她已經和他完全無關了,因為龍翼一死,從前三人糾纏的關系也該隨之落幕。他已經沒有必要恨她的背叛了,上天讓她失去了丈夫,就是給她最嚴苛的懲罰。
但他卻久久不發一語,也沒有掉頭離去,隔了半天才問她,龍翼是怎麼死的。
「患病,一種無藥可醫的病。大約拖了半個月,有天夜里無聲無息的走了。」
「他自己深黯醫術,竟會得病而死?」席毅非常訝異。
「據他所言,這種病是無藥可醫的怪病,我……也找盡大夫想盡辦法,但群醫也束手無策,沒有辦法挽回他的性命。」
「為何不通知我?」
雨蓉沒有辦法告訴他答案,龍翼不會希望她說出來的。沒想到,席毅並沒有堅持問出答案,只是看了她一眼,「你似乎很累的樣子,去睡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明天?」她驚訝地看著他。
「我就睡在前廳炕上,不用叫我離開,我不會走的。」他堅決地說︰「你爭不過我,等我想離開時我自然會走。」
她確實無法爭得過他,從小就是這樣。所以雨蓉遞給他一條備用的毛毯,抱著疲憊的身子回房間睡,以為自己會惡夢連連,卻沒想到她這一覺睡得比平常還要香甜還要沉穩,簡直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但他終究是離開了,不會再回來了。
雨蓉眼前突然模糊起來,她吸吸鼻子,用拳頭敲敲自己的額前,「振作一點,傻丫頭。」
「你還是一點都沒變,頭都敲紅了。」
她轉得那麼快,差點都要跌倒了,但是當她看見席毅雙手抱胸的倚在門前時,心髒幾乎都要跳出胸口。「你……你……」
「我在這附近逛了逛,發現沒什麼東西好買的,于是騎馬回到上城區,帶了一些吃的早點回來。」席毅提著一只竹籃,放到炕桌上。「你可以不用煮了。」
「可……可是……」
「睡一覺起來,突然間連話都不會講了?」
「我以為──你不是走了嗎?」
「顯然不是,因為我還在這兒。」他打開竹籃,取出里面的東西,冒著騰騰香氣的一籠籠包子、蒸餃,還有三碗蓋杯,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你睡得應該很好吧?早上我去看你與小義,兩個人都睡得好沉。」
想起以前他總嘲笑她睡得像只小豬,雨蓉不禁雙頰飛紅,「不關你的事,我睡遲睡晚都不用你管。」
聳聳寬肩,他以平靜的態度面對她,「你不用裝得像刺蝟,我無意干涉你睡覺的自由。」
「你想干涉也管不了,」雨蓉無法想透他究竟有何企圖,「我們母子也不用你的好心,早餐我自己可以弄給小義和我吃,我們不吃你的早餐──」
「小義,好吃嗎?」
那只狡詐的惡狼!雨蓉瞪大雙眼,他竟然挑釁地在她面前拿包子給小義吃。小義哪里懂得大人間的暗潮洶涌、惡浪翻騰,只懂得吃和睡的小義很高興的咬下熱騰騰的包子,全然不知自己正在接受敵人的賄賂。
他微笑地看著小義三兩口塞進包子,一面朝雨蓉抬高的示威的眉毛。「還要再來一個嗎,小義?」
「嗯,」小義用力的點個頭,伸出胖胖的小手攀向桌子,塞得滿口食物,口齒不清的說︰「喔嗨腰憶哥〈我還要一個〉。」
「不可以!」雨蓉忍不住怒火直冒,憤怒的抱開小義,「不可以吃他的包子。」
「嗚……」小義眼看著到手的包子飛了,不禁雙眼一紅,「哇──」放聲大哭起來。
「不許哭,阿娘要打了。」
這麼威脅下小義哭得更凶更大聲了。罪魁禍首卻抬高一眉,擺明了看她打算怎麼安撫哭泣的兒子。雨蓉真希望自己也能破口大罵,都是席毅買來這堆美食誘惑她兒子,以後她要怎麼讓貪吃的兒子知道小米粥和包子一樣好吃,一樣是填飽肚子的食物呢!
偏偏小義一開始哭就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不論雨蓉說好說歹就是無法讓他停下來不吵不鬧,弄得雨蓉幾乎快要和小義一起哭起來了。
「交給我吧!」席毅抱走小義時,雨蓉已經沒有力氣和他搶了。
他抱高小義讓他在空中嚎哭,又假裝要讓他掉下來,嚇得小義忘了要哭,接連玩了兩三次後,那小子已經完全忘了「哭」這件事,咯咯地笑起來。
好嘛,就算他哄孩子很拿手那又如何?雨蓉有點心生恐懼地看著席毅與小義玩得不亦樂乎的模樣,拼命告訴自己這不代表任何意義──難道她冒錯險了,該不會昨天告訴他龍翼死了,席毅還是不肯放過報復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