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
以往最能沉澱他滿月復躁郁的陶藝,現在完全救不了他!從前,每當他憤怒得無以復加,怨恨凌駕于一切之上,他便會開始雕刻櫻花。
把所有的憤怒,全部揉進各種姿態的櫻花里,感情宣泄有了出口,以至于他筆下的櫻花像是有生命般恣意盛開,姿態驚人。
但是現在,他卻無法專心的將感情全部宣泄在陶器上。
日本、圖、女乃女乃——所有的事件在腦中旋轉,攪亂得他頭痛不已。
「該死!」他憤怒的握拳捶桌面,力道之大,令桌上的工具全跳了起來。
唐謙一的突然抓狂,得到了師傅的一記拐杖攻擊。
「嗷,痛!」他吃痛的喊了一聲,回頭就看見一臉平靜的廟祝,拿著拐杖狠狠地再打他一記。
默默地承受下來,記憶中,他已經很久不曾被打了,小時候頑皮搗蛋,才會在捏陶時被師傅狠揍。
十五歲起,他只要捏陶心情會很平靜,不受外人干擾,可以為了一個花瓶一捏就是十個小時,自十五歲後,就不曾被師傅打了。
「對不起,吵到您了。」因為他太吵了,才會被打。瞧,他竟然郁悶到這種地步,犯了小孩子才會犯的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廟祝打完後收手,氣息仍是不穩,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你是誰?」不愛說話的廟祝,竟然開了口。
「咦?師傅……」唐謙一驚訝地望著陶藝的入門老師,記憶中,這位老者只說過三次話。
第一次是要他拜師時,第二次是他放棄美術大學改念建築時,老人家要他好好做。
現在是第三次,一開口就問他是誰。
「你的魄力到哪里去了?當年那個拍胸脯向我保證能兼顧學業和興趣的年輕人上哪去了?我可沒教過一個逃避事情的笨徒弟!」
廟祝憤憤不平的丟下這句話,轉身走出工作室,留下遭當頭棒喝的唐謙一。
「連師傅都看出來……」他更萎靡了,因為師傅說的話,直指他的內心最深處。
躲在工作室里裝忙,為的就是逃避,逃避薇琳的詢問,逃避女乃女乃溫柔的眼神……那令他倍感壓力。
不能否認她說的都對,他贊同,但仍是害怕。
如果答案不如預期呢?要怎麼回來告訴女乃女乃?
「也許,跟她聊一聊會比較好一點。」他起身走出工作室,一出來,就在後門口看見坐在那兒,支著下巴發呆的步薇琳。
唐謙一不禁笑了,她是在等他吧?這麼乖巧,兩天來如影隨形的跟著他,在進入工作室後,便不打擾他了,這麼識大體的女孩哪里能錯放。
「過來。」他向她招招手。
步薇琳立刻站起來,奔向他。「你想好了嗎?」
結果一開口就是逼問,這女人喔……唐謙一沒轍地嘆息。
「陪我。」他執起她的手,將她拉進工作室。
步薇琳四下張望,工作室里只剩下他,廟祝已經不在了,桌上有幾個被刻壞的素燒擱到一邊。
他心情很不好嗎?難道是她逼得太緊了?
忍不住檢討自己,這兩天以來,是不是把他逼瘋了呢?怎麼這壞習慣就是改不過來?一旦她決定目標,便會努力不懈地進攻。
「你……覺得壓力很大的話,要說一聲……」她囁喏地拉扯他的衣袖。「我不是故意要給你壓力,而是……」
她小媳婦的模樣把他逗樂了,嘴角不禁上揚,他竟然又有了雕刻的興致,拿起一只未裝飾的素燒,信手拈來,一朵玫瑰躍于瓶身。
「公司那邊給我下了最後通牒,最晚後天,我一定得回東京,慈善展的籌備工作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我留下來的時間不多……」
雕花的手一頓,回頭凝望她失落的小臉。
他不禁露出白牙笑問︰「听你這語氣,難道——你舍不得離開我嗎?」
被說中心事了,步薇琳微惱,伸手推開他的臉。
「還有心情開玩笑?是因為你的女乃女乃,我才這麼在乎耶!討厭鬼……」
這句話,牽動了他的心。
是因為他的女乃女乃,所以她在意,進而想幫老人家做點事。
「既然你有圖的下落,為何一定要我去日本?」她自行回去尋找調查,不行嗎?
「我不想你帶著仇恨……」她說出堅持要他同行的理由,「況且有你一起,意義不一樣。」
有他赴日尋親,意義不同,希望他能得到答案,放下仇恨。
「就算去又如何?女乃女乃想要一個答案……我不知道那個答案是不是我想告訴女乃女乃的,我不像女乃女乃,有那麼大的勇氣面對現實。」感受到她的真誠,唐謙一松口,道出他遲遲不敢答應的原因。
「我必須告訴自己相信,才能拋開情緒一路走來,如果答案是NO,我怕我會壓抑不住……」
他心疼女乃女乃,心疼父親,因為太心疼太心疼,而涌生了怨恨。
他不敢告訴別人心中最陰暗的憤怒——他怨恨自己未曾蒙面的爺爺,拋棄了女乃女乃、拋棄了他父親,讓他最重視的家人,一生都在等待。
步薇琳不是很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但她看出他的痛苦,想也沒想的握住他的手。
「可是也許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啊——」
「那麼為什麼他沒有回來?六十年,整整六十年!連一封信也沒有!」唐謙一突然震怒地低咆,把步薇琳嚇到了。
驚嚇過去,反而是釋懷,她手輕放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撫平他的憤怒。
「你會生氣,就表示你在意。」
又被識破了!唐謙一覺得狼狽,對,他對爺爺的感情,是憎恨,也是在意。
一個男人,怎麼可以許下這麼多的承諾後,一去不回頭?
送給女乃女乃的房子,為女乃女乃親手種下的吉野櫻、規劃美好的未來給女乃女乃,卻沒有為她完成,為什麼?
「我恨他的不負責任……但是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很聰明,不會被男人的花言巧語所騙……我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
「相信真相,相信你親眼所見的!都過了這麼久,也許已經找不到人了,但至少圖有下落。雖不奢望帶回爺爺的消息,起碼,為女乃女乃蓋好這棟房子。」
是啊!也許不會有村上俊彥的消息,但卻有房子完成圖的下落,起碼,把圖帶回來。
「你說得對,不過再讓我想一想,現在先別說這些,陪我,讓我完成這個陶器。」他聚精會神,將注意力全投入在眼前的工作上。
奇怪的是,原本躁郁不安的心情,在听見她的聲音後平復了,他能握著雕刻刀,快速的在陶器上頭雕刻出心中勾勒的圖騰。
她不吵不鬧,靜靜的陪著他,偶爾回眸,看見她崇拜的眼神望著他。
她用這樣的眼光凝望他,讓他感到滿足、平靜,如果可以,就讓時間停留在這一刻吧。
無奈美好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
步薇琳的手機驀然響了起來,是家里打來的電話,她卻沒有接听的勇氣,抬頭望了他一眼,才接起。
「腳傷好了沒?」電話那頭,傳來父親嚴肅的聲音。
既然是父親,就沒有撒嬌的理由,她的背下意識地挺直,恭謹地回答。
「已經拆石膏了,復原情況不錯。」
「既然傷口好得差不多了,為什麼不回來?」父親一句話,讓她的心一沉。
案親打這通電話來是催促她回家,但是……
「爸爸,我這里有很重要的事情,耽擱了幾日。」想多爭取一點時間,好讓他答應。
「我是這樣教你的嗎?」父親沉聲斥責,沒有提高音量,但就是嚇得她連動都不敢動。
她是獨生女,從小受盡疼寵,但父親對她不只是疼和寵,還很嚴厲,她的一言一行都受到父親的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