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杜大姐盡可放心,那梅姑娘是長安城里公認繡工最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有才氣又最溫婉柔順的好姑娘呢。」姚媒婆把所探听到的據實以告,語畢隨手端起粗茶就欲啜飲,但思及那苦澀的味道又忙放下。
杜大娘睇了她眼,冷冷地說︰「要當我的媳婦不需要才氣、不需會琴棋書畫,只要不會違逆長輩、會做事就行了。」
「當然、當然。」姚媒婆笑著忙不迭點頭。「人家梅小姐家訓是非常地好,杜大姐大可放心,絕對是個听話、不會抗逆的好媳婦的。」話落斂起笑容低聲問︰「事成之後你答應的……」
杜大娘睨了她眼,探手伸進袖袋中掏出一個紅色的小錦囊,打開袋口探指拈取出一顆色澤呈暗灰藍色、大小有如豆子般大小閃耀著溫潤光芒的珠子。
姚媒婆見到這顆灰藍的珠子,原本細長的眼楮立刻睜大了不少,本能地就想伸手去拿。
不意,杜大娘又迅速地把珠子放回小錦囊,冷冷地說︰「現在只能讓你看看,事成之後再奉上。」
「沒問題,一切包在我身上。」姚媒婆拍胸脯保證,起身說︰「那我現在就去辦妥這件事,你等我的好消息呀。」說完便急急起身而去。
杜大娘待她離開後,探指又拈取出那顆灰藍色的珠子,對它自語著說︰「黑珍珠呀黑珍珠,雖然你在我手上也好多年了,身價也珍貴,但為了能讓子風此後一生安逸,現在我也只能拿你當誘餌和酬勞了。」話落不舍地再次把玩它,這是她身邊僅剩稱得上有價值的東西了。
正申時,日頭已略略偏西,梅家大宅院東側的院落,拱形門上寫著「熙園」二字。穿過門洞,庭前花木扶疏,在小樓閣外的廊上,微風吹拂,樹影搖曳,梅映雪與貼身侍婢綠玉,兩人坐在古樸竹椅上邊繡花邊閑聊。
「小姐,你幫我看看,這金黃色秋菊旁的小花要配什麼顏色才好?」綠玉把繡布遞過去給梅映雪瞧瞧。
梅映雪端詳片刻說︰「配銀白色的顯得高貴些,配偏紅色的則感覺比較活潑。」
綠玉想了想說︰「這是要給我外甥女的,活潑一點應該會比較好。」話落取來紫紅繡線抽絲穿線。「小姐,你真的好厲害呢,都沒人教過你就可以把顏色配得這麼好看,真了不起。」
梅映雪嫣然一笑,謙虛地說︰「我才沒你說得那麼了不起呢,我只是多多觀察、多用點心把別人配得好看的顏色記下來,回家來就自己試著配色看看,久而久之就懂得該如何配色會比較恰當、出色,如此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綠玉一臉恍然大悟。原來小姐只是比別人多用點心去記憶,回來再試驗印證,或者加以變化、調配,進而磨練出比別人更敏銳的色彩感覺。
正當梅映雪教導貼身小婢如何增進自己的配色能力時,碧春來到熙園,在小樓下方仰看兩人一眼,登梯而上輕喚道︰「小姐,夫人有事要與你相商。」
梅映雪不知繼母找她有何事,邊放下手中的工作邊問︰「娘找我有什麼事?」
碧春當然知道是什麼事,卻佯裝不知情般搖搖頭。「我不清楚。」
梅映雪看了眼綠玉,放下繡布與針線起身說︰「我這就去。」
綠玉見狀也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陪著小姐去見夫人。
碧春唇邊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領著主婢兩人來至「怡園」的小花廳,廳內除了胡惠娘外,還有一個年約四十餘、身著棗紅衣裙的婦人。
梅映雪只是略睇了那婦人一眼,便領著綠玉向胡惠娘行禮並問候。「映雪見過母親,請問母親找映雪有何事?」
胡惠娘看向碧春又轉眸同姚媒婆交換個眼神,綻開抹慈愛的笑容。「映雪呀,娘沒記錯的話,今年你已是十六歲了吧?是該適人的年紀了。」
梅映雪聞言不由微愣,不解地抬眸看向繼母。
胡惠娘依然微笑著。「你爹成天忙著生意上的事,也許就這樣忽略了你的終身大事,我雖不是你親生的娘,可也不能怠忽身為母親的責任,所以就請姚媒婆替你尋訪一個好丈夫的對象。」
滿臉堆著笑容的姚媒婆立刻接口說︰「是呀是呀,映雪小姐,那位杜家公子是個知書達禮的讀書人,在學館任夫子的工作,前途一片光明呢!雖然家中不是那麼有錢,但俗語說的好,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這杜公子已經勤奮地讀了九年的書,待明年皇上詔征,杜公子定能高中進士考得狀元,到時候小姐就是尊貴的狀元夫人了。」
梅映雪其實對榮華富貴並不那麼在意,她只是牢記著母親臨終前一再叮嚀的遺言,要好好地孝順爹親;若爹親再娶,也一定要好好孝順繼母,不要做出違逆繼母的事。思畢便垂眸低答︰「一切全憑娘作主。」
胡惠娘見她如此順從乖巧,下意識便看向姚媒婆。而姚媒婆心里卻盤算著如何趁機向胡惠娘敲一筆謝媒禮,見狀立刻笑容堆滿面,直點頭。「這麼說來小姐是同意這門親事了,等會我就去向杜家回消息。」
站在小姐身後一直靜默不語的綠玉,直覺地認為事有蹊蹺,心里疑竇叢生。為什麼平日從不過問小姐私事的夫人,這會卻突然關心起小姐的終身大事,甚至還大膽地替小姐作起主來了呢?這件事老爺是否知曉或者授意?再者老爺生意上往來的朋友那麼多,其中也不乏有才氣的子弟,為什麼非要小姐嫁個讀書人不可?還有,瞧那姚媒婆眼神閃爍……對象是否真有她說的那麼好呢?
綠玉思忖間,視線不經意掃過站在一旁的碧春。這一瞥她似乎看見碧春嘴角漾著一絲不尋常的微笑,不覺定住視線多注視她幾眼。
碧春亦察覺到她的視線,忙收斂心神斂起唇邊得意的笑。
傍晚,綠玉至大街上的布莊裁剪小姐所要的繡布時,趁著眾伙計忙碌之際,走至顏仲卿的身邊輕聲把下午的事對他說了一遍。
正在核對帳目的顏仲卿听了立刻停止撥動算盤珠子,呆楞了好半晌才抬首凝看著綠玉輕問︰「你必須陪嫁過去嗎?」
綠玉螓首微搖。「不知道。不過我希望能一直陪在小姐的身邊,服侍著她,替她分憂解勞。」
「是嗎?」顏仲卿收回視線自語輕喃,心不在焉地撥著算珠。
一會,店伙計把裁好迭齊的布送至她手上,綠玉轉眸深凝顏仲卿一眼,心底幽幽暗嘆了口氣。身為奴婢是沒有太多的自由和選擇,思畢便蓮步輕移離開了布莊。
顏仲卿抬眸目送伊人倩影離去,心情萬般復雜。
梅家,因小姐出合的時日近了,家中特別顯得喜氣洋洋。胡惠娘亦親自替繼女挑選嫁妝,雖因自私心作祟,才急著想把前房的女兒給嫁出門,但她是真心、周到地替繼女挑衣服,準備首飾。
胡惠娘將數件價值不菲的首飾放進紫檀木盒中,又取了個紅色小錦囊置入數顆如雀蛋般大小的珍珠。她是窮苦人家出身的,知道女人持家不易,給繼女幾顆價值不菲的珍珠,讓她可在有需要時變賣應急。
胡惠娘用絲線仔細地綁緊系結,本想放至紫檀木盒里,但心念一轉又覺不妥,遂將小錦囊塞進大衣箱的最下方角落,心想待找個機會再告訴梅映雪。
熙園的小樓閣上,梅映雪坐在小廳的椅上為自己繡鴛鴦枕套,更不時停下手抬眸望向窗外樹上的一對小雀鳥,只見一只雀鳥不停地在另一只雀鳥的身邊跳躍、逗弄,另一只雀鳥則左右閃避,故作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