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映雪只是一點頭,便朝顏仲卿開口道︰「顏大哥,你也坐下來喝口茶、吃些點心呀,忙了一個上午,你也累了。」
顏仲卿在她的對面坐下,端起香茗淺啜口,淡淡一笑。「你應該比較累吧,那麼多人要問你一個,如果是我,肯定應付不來。」
「哪里。顏大哥過獎了。」梅映雪掀開茶碗蓋,端起香茗淺啜一口,邊品茗邊和顏仲卿閑聊起來。
她的貼身侍婢綠玉,早已到一旁和布莊伙計們喝粗茶、吃糕點。
碧春雖是伺候著大伙,但一雙美眸總不離小姐和顏仲卿的身上,心里更暗暗盤算著,若要得到顏仲卿的青睞,第一要事就是要把小姐弄走才行,而弄走小姐的最好方法就是從夫人身上下手……主意打定後,她唇邊不由掠過一絲得意的笑。
綠玉不經意地轉眸,正好瞥見她那不懷好意的笑,不覺多注視她幾眼。
梅家大宅的小花廳里,胡惠娘懷抱著甫滿兩歲的兒子,心情愉悅地逗著兒子,不時低頭親親愛子那肥女敕紅通的臉頰。
胡惠娘自幼即父母雙亡,與兄長兩人相依為命;及長,大哥娶親生下一雙兒女後,一場重病又讓兄長失去了謀生的能力。嫂子一個弱女子又無能維持家計撫養幼子,又要照顧重病的丈夫,所以她便毅然和嫂子共負家計,以致耽誤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五年前,媒人上門來說親給長安城梅姓布莊老爺當繼室,她顧念對方願意奉上一大筆的聘金——有了這筆錢就可讓兄長治病、讓嫂嫂撫養兩名幼子,于是她就成為梅敬堯的繼室、梅映雪的後母,且在兩年前為梅敬堯生下了一個兒子。有了兒子以後,她的心里才覺得踏實多了,因為梅敬堯非常疼愛前室的女兒梅映雪。
碧春從外頭進來,將托盤里的花茶和糕點置于胡惠娘身邊的方桌上。
「夫人,請喝桂花茶。」話落伸手抱過她懷里的小少爺。
胡惠娘掀開杯蓋,端起茶先聞聞桂花的清香,再淺啜口帶著淡淡花香味的清茶。她喜歡這種貴夫人的享受,所以她時時暗自提醒自己,若不想失去這種生活,就必須當個稱職的繼室和後母。
胡惠娘再啜口茶後,隨口問︰「今天布莊的生意好嗎?」
「當然是很好啊,大家都忙了一個上午呢。」碧春睨了眼夫人,抬指輕搔小少爺的小臉蛋,故意嘆息出聲。「布莊天天門庭若市,生意好得令其它的布莊眼紅,不過我卻很為壽兒小少爺的未來擔心呢。」
胡惠娘聞言微楞,心想布莊的生意做得愈大,兒子將來得到的也愈多,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遂不甚在意地問︰「為什麼?」
「因為小姐對顏少掌櫃好象很有好感,我每天去的時候都看見他們很親昵地交談著,顏少掌櫃好象也很喜歡小姐,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是一對小兩口呢。」碧春邊說邊注意夫人的反應。
胡惠娘可不知這小丫頭說這些要做什麼,她壓根不想去干涉繼女喜歡誰,哪管對方只是家中的奴才,免得讓人說她這後母虐待前室的女兒。因此不甚感興趣地淡淡說︰「是這樣嗎?」
碧春見夫人如此冷淡,心知這點程度的暗示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便又說︰「顏少掌櫃是顏總管的兒子,顏總管是老爺最信任的人,小姐又是老爺最疼愛的女兒,夫人,你想想……如果小姐和顏掌櫃的湊成一對,不久小姐就會生個小娃兒,那老爺一定會很疼愛這個小外孫,到時候壽兒少爺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胡惠娘一听愣了!她生的可是能傳香火、能繼承家財的兒子呀,怎能讓一個外姓的外孫子奪去本該屬于她兒子的東西呢?思及至此,不由心中方寸大亂,急急問︰「那該怎麼辦?」
碧春見夫人漸漸入殼,不由心中大喜,表面卻皺眉故作苦思貌,好一會才靠上去輕聲說︰「夫人,小婢倒是有個好主意。」
胡惠娘把頭靠上來問︰「什麼好主意?」
「咱們想辦法趕快把小姐嫁掉。」碧春說。
「把映雪嫁掉……」胡惠娘喃喃自語,一雙柳眉不覺皺起。這的確是個不錯的方法,但這等女兒家的終身大事,她卻不敢自作主張,深怕老爺子怪罪下來,她一樣是吃不完兜著走,遂不禁心生遲疑。
「可是老爺子……」
碧春明白夫人已贊同這建議,只是還稍有顧忌罷了,便更進一步蠱惑說︰「說不定老爺會很高興呢!您想老爺那麼忙,一年到頭都在外面忙著做生意,或許老爺壓根就忘了小姐今年已十六歲了,是該適人了。而老爺忙不打緊,咱們總不能眼看小姐就這麼蹉跎青春,錯失了好姻緣吧?」
「可是……」胡惠娘雖覺得貼身小婢的話很有道理,但梅映雪畢竟是前室的女兒,她如果擅作主張可能會招人非議。
碧春十分了解夫人的心性,更知曉夫人的顧忌,為了能除掉情敵,無論如何都必須說動夫人把小姐嫁出家門不可,因而更進一步獻計說︰「夫人不用顧忌那麼多,老爺上個月才出門,此次下江南采買絹帛和茶葉,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夫人您想想,若這期間咱快點把小姐嫁了,等老爺回來時,不但生米已煮成熟飯,說不定連小孩也都有了,到時候就算老爺不贊成也無法再說什麼了,也說不定老爺得知有了小外孫,還會高興得不得了呢。」
自私自利之心人皆有之,胡惠娘為了兒子的將來、為了自己在這個家的地位,不由細思起碧春的建議,心想繼女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嘛,只要替她找個不錯的人家,老爺子回來後應該不會太責難才對,思畢便點頭說︰「你說得有理,改明兒個你就去找個媒婆來問問看吧。」
碧春見夫人已被她說動了,暗中欣喜若狂,表面卻故作沉思貌,半晌才說︰「夫人,這沒問題!小婢有個親戚就是煤婆,她所說成的親事,每對夫妻都十分幸福美滿呢。」
「那真是太好了。」胡惠娘對婢女的話已是言听計從了,再加上她也是憑媒妁之言嫁人富賈之家,雖說只是個繼室,但婚姻也十分美滿。
碧春見狀唇邊掠過一絲得意的冷笑。
長安城西郊,一處水也不甜、土也不沃的地方,數十戶人家聚居成一個村落,村落東邊有一楝年久失修的破舊宅院,最右邊的柴房破損到從前壁便可直接看穿後壁,也清楚地看到里頭散放著幾枝柴薪,緊鄰的廚房,門板已歪斜一邊,怕是再也禁不起一陣大風雨了。
左首的屋舍稍好一些,但也涂漆斑駁,木柱也為蛀蟲啃咬得四處可見坑洞;廳堂內算得上完好的東西,就只有那張堅固的烏沉木圓桌。
此時,廳堂里左右兩張破舊的太師椅上,各坐著兩個年紀相仿的婦人,左邊身著深藍粗布衣裙的婦人,一臉的從容沉穩,不似小村落的老婦般純厚樸實,眉宇間還隱藏著一份嚴厲;右邊身著棗紅錦緞的婦人,不時笑開一張嘴,但眼神卻閃爍不定。
姚媒婆端起粗茶啜一口,那苦澀的味道讓她忍不住皺皺眉,但一皺之後又忙堆起笑臉說︰「對方是大布莊的繼室,急著把前房的女兒弄走,像這麼好的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了,想必那個後娘會給一些不算太少的嫁妝才對;再說子風也是個讀書人,娶個粗俗又不識字的村姑也實在太辱沒他了,杜大姐,你說是不是呀?」
杜大娘听說對方是大布莊的女兒,又听是後母想把繼女給弄走,當下心里有了計量。也許這是讓他們母子月兌離窮困的好機會呢,她端起粗茶淺啜口,也不禁眉頭微皺,沉吟半晌問︰「那位小姐孝不孝順、听不听話呢?我只想要個听話順從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