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
仿佛教雷電擊中,火光在腦中進發,震得空白一片。
虎娃瞠目結舌,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吞咽了好幾口唾液,艱澀地道︰「我不要嫁給黑凌霄,姑婆,我不嫁他。」
黑凌霄三番兩次提親,她知道姑婆顧及虎族族眾的安危,不願與他正面沖突,但如今……卻將她許給他?!
「沒誰要你嫁黑凌霄。」她笑睨著,「是另有其人。」
「另、另另有其人?!」漂亮的虎眸兒瞪得更圓。人?!泵婆要她嫁給凡人?!
「你忘了這回是誰救你?」
「不是姑婆嗎?」除了姑婆,誰還能這麼來無影去無蹤地把她帶到這深山木屋?!「是姑婆以真氣替我護住元虛,要不,我怎會好得這麼快?」
她記得那種疼痛和虛弱,氣力被掏空,處在一種全然無助的窘困中,然後是一股包圍全身的勁氣,溫暖得不可思議,她的元靈在浩瀚的銀白中飛馳,四周的光滲入四肢百骸,驅迫所有不適,然後……然後……
睡吧,好好睡上一覺,待清醒,身子就舒坦了……
那溫朗的男聲這麼告訴她。
心一震,記憶浮現,撥開層層銀光,是男子深邃莫測的雙眸。
「有一個……男人……我記不太清楚了。」她皺眉,拚命地想,卻無法深入。
「他救了你。」
虎娃不明就里。「不可能的……他僅是凡胎,如何救我?!」
「他打算買下回歸真身的你,才沒讓其他人將你殺死支解。正因如此,姑婆才趕得及救你。」
怔了怔,虎娃眼中的疑惑稍退,悶聲低喃︰「是這樣子嗎?」
有部分的記憶在靈元虛弱時跟著喪失了,隱隱約約、似真似假,她沒有反駁的依據。只記得,她和那名男子說過話,印象僅止於此,至於談話的內容和男子真切的面貌……她腦中渾沌,道不出個所以然。忽而,心念一動——
「姑婆,那他……他瞧見我真身幻化成人的過程了嗎?」豈不嚇壞他?!隨即又想,自己做什麼擔心?!他是人,人這般可惡,嚇死一個功德一件。
「他沒事,也沒教你嚇著。」瞧透了她的心思,美婦斂眉垂眼,隱住笑意。
腦袋瓜一轉,虎娃了然地點點頭,自有想法。
「他沒嚇著,是姑婆使了神通,消除他的記憶吧。」
美婦不做回答,慢慢踱回窗邊,今日的陽光瓖在身上多舒暢。
「受人點滴當涌泉以報,咱們虎族向來有恩必報,他於你有恩,你嫁他為妻,正巧了卻一段緣分。」
「我不嫁人。」虎娃反射性地急嚷,小臉漲紅,身子跳了起來。
「非嫁不可。」虎姑婆頭回也不回,逕自享受傾泄進窗的暖日,淡淡地道︰「我把你的元虛銀珠給了他,打進他的眉目之中,你的銀珠在他身上,三百年的道行在他掌握,你必得嫁他報恩。」
☆☆☆
三個月後
時序進入初秋,風微涼,帶著細細的蕭瑟,整個京城卻教一場難得的盛事炒得熱烘烘。
今日的常府熱鬧非凡、官商雲集,一擔擔的賀禮往里頭扛去,張燈結彩的廳中大擺宴席,恭賀聲此起彼落,讓常府上下笑得合不攏嘴、忙得昏天暗地。
席位間,幾位相熟的人已暗暗議論——
「這常家公子人品極佳,可惜是個藥罐子,三天兩頭的咳,上回東街的陳媒婆漏出口風,說常老早想為獨子找個媳婦兒,還特地囑托她幫忙留意,事成少不了好處,可是大戶人家怎舍得把姑娘嫁給常天賜?瞧他一身病鼻,動不動就厥了,沒個準兒明日就做了寡婦。」
「呸呸呸,你這人嘴巴真壞,人家今兒個大喜,要讓人听見多難為情!」
「要不是五年前發生那場政黨風波,大綠宅和大紅宅里的老太爺和老爺全被牽連了去,準備斬立決,常老爺何必為著獨子的婚事心煩,早娶了鍾府的瑤光小姐啦。」聲音壓得更低。
常家原與住在御賜大綠宅的鍾府訂了親,這親事是雙方大家長在常天賜與鍾家姑娘尚在襁褓時就訂下的,常家經營的是珍貴藥材批發的買賣,生意版圖已由京城擴張,往南方幾處大城鎮延伸而去;而鍾家住的是御賜宅第,自然是政治世家,鍾府的老爺和老太爺皆在朝廷任職,權勢不容小覷。
但五年前一場政壇風暴席卷京城,鍾家老太爺和老爺接連入獄,常老爺怕受波及,自作主張退了婚事,取消這場政商聯婚。
「唉唉,人不為己,天誅天滅,這也不能怪常老爺,那場政事鬧得這般大,他心里發毛,總得顧著自家老小,對鍾府退婚也無可厚非啊。」某人出來說公道。
「咦?這位兄台,方才您道大戶人家舍不得把女兒嫁來,可我听說,嫁來常家的新娘是尚書大人的表姑媽的兒子的女兒的表妹,琴棋書畫皆精,也算是大家閨秀了。」
「哎啊,一表三千里,也不知是真是假,說不定是常老花錢買來的。」
「沒這麼糟吧,常家的獨子我見過,談吐不俗,近來听說也幫著常老打點藥材批售的生意,一天到晚聞著藥香,有病也去其大半了。」
「難說呵……」
門外鞭炮聲忽地大作,琴瑟鳴奏鳳凰曲,細碎的議論自動止了,每個人坐直身軀,瞼上掛上大大的笑容,視線一同投向廳門口,那對新人已讓媒婆和幾名精心妝點的美婢簇擁而進。
「入廳見滿客,喜福富貴春。」煤人婆夸張地道,適時吟出吉祥話,圓胖的腰臀一扭,差些撞上身旁鳳冠霞帔的新娘。
罩在一方喜帕下,她從沒這麼沮喪過,頭頂著沉重的怪帽子,還穿著累贅不堪、紅得灼目的衣裙,這是招誰惹誰了?!她只是想拿回自己的元虛銀珠呵。
舉腳欲跨過門檻,尚未站穩,旁邊這肥大嬸竟擠了過來,再加上一身分量頗為壯觀的行頭,她步伐顛了顛,一只男性的手掌由斜里伸出,穩穩地托住她。
「小心。」語氣略低,十分悅耳,末了卻輕咳起來。
她方寸猛地收縮,抬起頭來,才記起自己的臉蛋蓋在紅帕下,下意識想扯掉這惱人的東西,一團紅彩卻塞進她雙手中,耳邊恭賀聲如雷響起,她被許多人半推半擁地行了幾步,不知誰按住她的肩頭,後膝還著了一記輕拐,她整個軟倒,雙膝跪在柔綿綿的塾子上。
「新郎新娘肩雙倚,落地化作連理枝。」高亢的女音響起。
這個肥嬸,足足整了她一上午,她、她不忍了,非給她一點顏色瞧瞧不可!
在她欲跳起來的同時,男性的大掌溫暖堅定,再次伸來,毫無預警地包裹住她緊抓喜彩的手,另一臂則環住她的腰身。
他跪在自己身畔,兩人靠得好近,衣料相互摩擦,她強烈感受到他獨有的氣息,心連撞三大下,猛地倒抽涼氣。
有意無意地,他似乎朝她傾下,部分重量倚靠住她,咳聲又起,感覺他盡力想要忍住,偏偏引爆出更沙啞的劇咳。
「唉,這娃兒可憐了……」
「你是指男的,還是女的?」
「兩個都可憐,好好的婚禮弄成這模樣,身體糟成這般,拜個堂還得讓娘子扶住,不知今晚洞房花燭夜過得過不得?」
「嗟,你管人家!」
那些交談細碎模糊,卻一字字清晰地鑽進她耳中。
他……可憐?!為什麼這麼說?對於世間人的思考方式,她不太明白。
喜帕下,精致描繪的眉疑惑地攏著,卻未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移向男子,支撐似地攬住他的腰,以防他繼續傾倒過來,全然不知這一幕落入眾人眼中有多麼親密,而坐在大位上的常老爺和常夫人瞧了更是欣慰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