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漢子補充道︰「這還不值得說嘴。更厲害的是,咱們有一位首屈一指的種瓜高手,有本事將旱地改變土質,讓瓜種長得一回比一回好。」
苦大娘但笑不語,笑眉倒是睜大眼,愣愣地問︰「誰?」
那漢子不說話,用下巴朝前方努了努。
「他!?」不會吧?
※※※
他是不是生氣了?因為自己說好要隨他出關中,臨了卻轉身要走,最後仍又跟來,這麼反反覆覆的,所以他不高興,不想同她說話了?
笑眉發現,她真的不了解這個男人,該生氣時,他笑,不生氣時,他也笑,如今卻面無表情,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嚴肅。
這一整日,霍希克一直在最前方領著,速度不快不慢,中間未曾停下休息,眾人都習慣了,肚餓,就自動掏出硬餅在馬背上解決,笑眉亦從苦大娘那兒分得一張耕,一日下來雖累極,她性子要強不認輸,終是咬牙忍下。
黃昏,歸鳥群群,霍希克終於下令停馬,今晚在野地里過宿。
熊大提議去打獵,張羅幾味野食,幾個兄弟跟著去了,離開不到一個時辰,就見他們扛回兩頭獐子和一頭野豬,剝皮放血的,又在附近的河畔清洗一番。
有人教笑眉如何架起烤肉架,如何在野地生火,她興味十足地學著,大聲地與人說話,可目光總不知不覺地飄向一名男子,他獨自一個坐在不遠處的石上,淡色的發絲微亂,眼神若有所思,模糊著一抹憂郁。
他真的生氣,不理人嗎?笑眉暗暗擰眉,卻不知如何打破僵局,那股要強倔強的脾性又升了上來,不禁氣惱地想著︰他不理人就拉倒,她也不要理他!
架上的燒肉發出陣陣香味,要人食指大動,熊大招呼霍希克過來享用,笑眉以為他會同大夥一起坐下,但他只是走近,用小刀割去一塊肉,然後走遠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別擔心,他去散步而已,待會就回來啦。」苦大娘聲音持平,撕了塊獐子的後腿肉遞給笑眉。「吃吧,很女敕的。」
「我、我才沒替他擔心!腿長在他身上,他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干我什麼事?」被人發現她目光糾纏著他,笑眉臉微微發熱,欲蓋彌彰地輕嚷,抓著那塊肉狠狠咬下一口。
苦大娘也不戳破,只笑著搖搖頭。
結果,霍希克這一去,好久都沒回來,熊大和眾家弟兄好似習以為常,也不緊張,吃完燒肉和硬餅,讓馬匹喝些水,眾人自個兒尋個地方睡下,留兩個弟兄輪流守著。
笑眉和苦大娘躺在一塊,累了一日,以為睡神會很快來造訪,但她的心卻沒來由的浮躁,身子翻來轉去的,總尋不到一個入睡的好姿勢,怕吵醒苦大娘,她悄悄起身,在幾步之外的樹下坐了下來。
透過枝椏,月娘被分割成好幾塊,她下意識數著,許許多多的事涌上心頭,覺得沉甸甸的,想起爹,想起娘,想起靜姊掉淚的模樣,還有煜哥,他總是包容地望著她,將她當成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妹妹,然後,是一個男子,不會妥協,就愛說些似真似假的話,明知她不愛听,不想听,听了要胡思亂想,要猜東猜西的,討厭、討厭、討厭啦……
似乎是睡著了,又仿佛醒著,半夢半醒間,臉頰熱熱癢癢的,她試著躲開,頭歪向另一邊,臉頰這麼順其自然地靠進一個寬闊的胸膛里。
她听到熟悉的心跳聲,聞到好聞的男性體味,唇微微綻笑,雙眸迷迷糊糊地睜開,僅露出一條細縫,月光在他身上造成半暗半明的效果,笑眉沒費力去分辨他的表情,因為好累,想睡了。
「霍希克,會冷……」她下意識喃著,眼楮又合起,在他胸口蹭了蹭。
原在她臉上游移的手指滑下,將她的巧肩攪得緊些,如同懷抱嬰兒般,另一掌輕輕撫著她的背脊,他垂著頭打量著姑娘可人的睡容。
「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以為她睡沉了,唇卻動著,提及困擾於心的問題。
霍希克搖搖頭,隨即想起她雙眸合著瞧不見,遂緩緩啟口︰「沒生氣。」只是有些悶,但她已在他身旁,跟著他到蘭州了,思及此處,心就開敞許多。
「騙人。」她罵了句,小臉轉向他的胸肌,唇輕動,仿佛親吻著他,「我只能跟著你,我回不去了……要忘掉他,才能回去……」
「我知道。」他的下顎磨著她的發,幾個吻落在發上,又親了親姑娘的香頰,低沉地道︰「你會忘了他的,姑娘……」語氣雖輕,卻斬釘截鐵。
懷中的姑娘沒再回話,真的睡熟了,小嘴微張,胸脯緩緩起伏,他端詳著,就著細致的月光瞧著她細致的五官,心中漲滿許多感情,抱著她,忍不住又俯下頭去偷了好幾個吻。
然後,寂靜的夜里,嘿嘿的笑聲此起彼落,他抬起頭瞪著,從右到左,從左再到右,那些夜半不睡、起來偷瞧的家伙,一個個教他瞪啞了,蒙著頭,嘿嘿的笑聲瞬間止住,過了會兒,換成呼嚕嚕的鼾聲。
他抱著地,體溫相偎著,該睡了。
※※※
笑眉起得甚早,醒來時,她上身靠著樹干,屈著身子,野地上彌漫著薄薄的霧,她瞧見他霧中的身影,站在石龍和琥珀的旁邊,不知對兩匹馬說些什麼。
記憶有些模糊,昨晚,他好像來到她身邊,與自己說了一些話,然後……然後……懊惱地敲了敲腦袋瓜,笑眉嘆了口氣,記不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到河邊簡單漱洗,眾人將昨日架上剩下的食物當早飯,此時天剛魚肚白,霍希克已下令要大夥出發。
「野地露宿,睡得可好?」苦大娘問,笑容里藏著一絲促狹。
笑眉倒是心無城府地點頭。「很好啊,睡得很舒服。」
騎在前頭的幾位漢子卻嘿嘿地低笑,鐘老九回過頭,壓低音量道︰「讓頭兒抱在懷中,把他的闊胸當靠枕,睡得當然舒服啦!呵呵呵……」
「啊?」笑眉不懂。
「你不會全忘了吧?」張六瞪大眼。
不、不!沒忘,她沒忘,她記起來了。
昨夜他來了,與她說話,還抱著她、親了她!她記得他雙臂間的溫暖,和柔軟微冷的唇印在頰上的感覺……在他懷中,她睡沉了,感覺如此安全。
莫怪,身體不覺酸痛,現下想想,屈就著一夜,又睡在冷硬的地上,怎可能毫無痛覺?他是否整夜抱住她,直到破曉,才將她移開?
心中波濤洶涌,有羞澀、有感動、有懊惱。惱怒他不該在她無知之下對她做出親密的舉動,昨夜定有許多眼楮瞧見了,她羞得直想找洞鑽進去,可思及他溫暖的擁抱在月夜中為她擋寒,心便無端柔軟起來。
笑眉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到底要以何種心緒待他?
眾人又行一日,出了陝西,正式進入甘肅,一行人在此分成兩路,熊大領著眾弟兄直接奔回蘭州,而霍希克則陪同苦大娘上隴山采藥草,當然,身邊還帶著他的姑娘。
人數頓時減少,三個人三匹馬,笑眉話也減少了,若只同苦大娘聊天而不理另一個,感覺好矯情,可又不知要同他說些什麼,她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別扭,討厭死了,半點也不像原來的個性,她是瀟灑坦率、是豪氣爽朗的,不是嗎?怎會變得這個模樣?唉,笑眉不由得嘆氣。
苦大娘已受不了他們兩個了,行了幾里路,一個屁也不響,氣得她策馬奔到前頭,朝他們撂下話——
「老娘先走!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慢慢晃到隴山來吧。」話一落,她「駕」地一聲,人已在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