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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結束,笑眉模進廚房,從糖罐中挖出結塊的精糖,悄悄地來到馬廄。
昂責照顧華家馬匹的李大叔已不下百次警告兼請求,要笑眉別再拿糖「甜」死他的馬了,可是琥珀嗜食甜食,到得最後,她只得偷偷模模的,若教李大叔逮住,肯定耳根子不清靜。
今夜的月色很不錯,溫潤迷蒙,可笑眉沒什麼心情欣賞,身于攀在木頭圍欄上,一手撫弄愛馬的皮毛,攤著另一只手,讓琥珀舌忝食掌心的糖塊。
栗馬吃得津津有味,她看著、想著,竟羨慕起動物的單純,容易滿足呵……
「你最好了,少了人的七情六欲,就少掉許許多多的苦惱。」
心頭苦苦悶悶的,白日發生的事擾亂她的心湖,先是煜哥的事,那是她心底的秘密,不能教誰知道,靜姊這麼好,煜哥這麼好,她喜歡的兩個人若能成雙,那是再好不過了,她會笑著視福他們,即使心中疼痛,時間會為她撫平,因她有強壯的心靈,可以瀟灑轉身。
篤定了這一層的想法,她該要開懷,仍覺得不踏實,這種沒來由的不安定感全要歸咎於那個奪她珠花的異族男子。討厭!討厭啦!
泵娘,我們會再相見。
腦中閃過他誓言般堅定的話語,她呼了一聲。他們當然會再見,他搶她東西,對方不主動找來,她也會去尋他,索回己物。
想得正入神,她耳朵靈敏,听見腳步聲朝此過來,心虛,以為李大叔巡視來了,趕忙翻過半人高的木頭圍欄,「噓……」還不忘安撫一整排的馬兒,她趕忙縮起身子躲在陰暗角落。
來的有兩人,煜哥和駱總管。笑眉听聲辨人,唇微揚,本想跳出去大喊一聲捉弄他們,但兩人之間的對話卻吸引了她。
「這是這個月來第三次遭竊。」駱斌的聲音粗啞,有種特殊的磁性。「听國叔說,事發前的傍晚,他見到幾個外族漢子在倉庫徘徊,上前詢問,他們掉頭就走,神情頗為怪異。」
「外族人?」展煜語氣懷疑。「可有瞧清是何族服飾?」
「國叔形容過,就我判斷,屬哈薩克草原族。」
「咦?哈薩克?我以為——」頓了一頓,好似思索著什麼,片刻,展煜聲音又起,「白日,我在東郊棉田附近的丘陵地遇上一個人。」
「誰?」
「銀毛虎霍希克。」
「喔?」駱斌沒顯露太多情緒,靜問︰「煜少爺認為他進入關中與華家連日來失竊大批成棉有關?」
「很難不去聯想。」中低嗓音輕吐,「此事別讓靜眉和笑眉知悉,我不希望她們煩憂。」
「煜少爺不應該大過保護兩位小姐,尤其是大小姐,她要管理華家產業,就不該躲在誰的背後。」雖說是「誰」,但所指何人已表露得再清楚不過。
兩人都沒了聲音,笑眉咬唇傾听,一顆心跳得好快。
許久,展煜開口,慢吞吞的,一字字地問︰「你這麼在意她,為什麼不說清楚?不明白地告訴她?你的心意隱瞞這麼多年,我當個旁觀者,一直想這段故事何時才能圓滿?」
笑眉懷疑自己听覺出了差錯。
駱總管在意誰?什麼說清楚、講明白的?什麼圓不圓滿?心跳快上加快,她好難呼吸,想大口喘息又怕被他們察覺,整個臉蛋漲得通紅,身子隱隱顫抖,模糊知道,有一個很深、很深的秘密要被挖掘出來了。
沉默更久、更緊繃,駱斌聲音響起,一貫的冷靜,察覺不出一絲端倪。
「煜少爺的話太深奧,小的不懂。」他自稱「小的」,不知有意無意,竟在此時分割出主子和下屬的關系。
展煜莫可奈何,低低輕嘆,「你還是這麼頑固。」
他們接下來還說了什麼,笑眉已無心神記取。又躲片刻,直到兩名男子離開,她仍縮在馬廄的角落不移不動,眼眸瞠著,唇微張,思緒讓兩名男子最後的對話攪得一團胡涂,比華家總倉遭竊還教人愕然。
駱總管有喜歡的人?
可是、可是煜哥也喜歡她呵……
但靜姊喜愛煜哥,不是嗎?
而自己喜愛的是、是……
笑眉揉了揉眉心,不懂世間男女是怎麼了,一個愛上一個,一個又愛上一個的,亂呵……有個濕潤的鼻頭頂著她的手臂,睜開眼,見琥珀甩著大馬頭,嘴張了合,合了張,似乎想討糖吃。
她乾脆抱住馬的頭東搖西晃,煩躁地問︰「你說,你喜歡誰?」
他喜歡你。
沒來由的,展煜在棉田丘陵對她說的話響起,真的是沒來由,完全沒半分徵兆,一句怪異的話就這麼竄進思緒中,讓她想起那個古怪的男子。
好煩啊!
第三章
眉似的月被烏雲掩蓋,夜黑風高。
睡去的西安城陷進一種淒惻的靜寂中,白日的繁華仿佛是夢。
微颯中,幾聲犬吠稀疏響起,有近有遠,然後是打更人敲著竹節和響鑼,吆喝著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黑衣蒙面人貼緊石牆躲著,待城中巡夜的守衛經過,和那打更人聊了幾句,一隊官兵向朱雀大街而去後,黑衣人才悄悄探出身子。
明亮的眼四下打量,藝高人膽大,他猛地發足奔跑,雙腿一蹬,身影躍得好高,已翻過一處大戶人家的高牆。
牆內正是人家的花園,他在柔軟草地上翻了兩三個滾,無聲地消去跌落的力勁,忽地悶哼一聲,是左肩上的舊傷,又被扯疼了。
靜伏著,他在等待,直到一種呼嚕嚕的獸類喘息聲由這邊過來。此次,他有了萬全準備,手伸入腰間的小包袱,他取出兩只大雞腿時,那兩頭大犬正好穿過低矮的樹叢,憑靈敏的嗅覺找到夜半入侵的人。
蒙面下的嘴輕揚,他把雞腿往不同的兩邊丟出,拋得不遠不近,大犬嗚唬一聲,黑夜中閃動藍光的眼看看他又瞧瞧美食飛去的方向,顯得有些無辜,下一刻,兩頭體型雄壯的大獸達成協議放過他,憑著鼻子找雞腿去了。
不敢耽擱,身子俐落地竄進有錢人家的庭閣台榭,對大戶人家的建築結構,他大致描繪得出,何況這里是童府,名聲臭到連臭蟲都要甘拜下風的童府,他已光顧過一次,這會兒再次光臨,當然是熟門熟戶的了。
此次前來是為城南幾戶種棉為生的人家,他們都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哪里抵抗得了財大氣粗的土財主?那些被巧取豪奪的棉田地契,他定要設法取回。
他恨恨想著,有些後悔上回對童家大少手下留情,那把刀應該正中一些,童家是歹竹出歹筍,上梁不正下梁更歪,閹了那臭家伙乾脆。
效率極佳,在最短時間內找到童家老爺的寢房,他悄聲躲在窗下,想童老爺該已就寢,他日間掛在粗肥腰上那串金庫的鎖匙不知是否解下,若戴著睡覺,那可麻煩了。
正自思索,隱隱約約的,里邊傳來奇怪聲響,一陣陣,斷斷續擴,似痛苦又似歡愉,他不明就里地皺眉,舌頭舌忝濕指尖,在紙窗上戳破一個洞眼,湊近去瞧。
房中昏暗,床紗動得厲害,模糊瞧出兩個糾纏的人影,以一種教人臉紅心跳的姿勢交疊擁抱,底下的木頭床發出規律的吱嘎聲,床紗里的女子陡地發出尖銳的叫喊,甜膩無端。
「老爺,老、爺……嗯,啊——」
蒙面下的臉倏地燒熱燙紅,他迅速別開臉,再如何懵懂,也猜測得到里頭正進行什麼事。惱人的是,那串鑰匙,該怎麼下手?
此時——
「唬……唬唬……」獸類不友善的低咆對住他的方向。
一抬豉,心中震驚,沒想到童府中多出幾頭大犬,似乎找到他藏匿之處,五六頭巨獸圍成扇形緩緩逼近,眼瞳在暗處閃著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