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麼?!」他粗聲打斷她的冥思。
「啊?!」曉書眼眸又膛,雇微微張著。他、他識得她嗎?為何用這種口氣同她說話?
「我問你,你到底在做什麼?!」他不悅地擰眉,將她小小身軀提得更高,鼻尖幾要相抵了。他高大、她嬌小;他膚色黝黑、她膚白如雪,兩人成強烈的對比,在他拿下,她真像只落入狼爪的小鹿。
「我、我想把小、小兔兒抱到遠一點的地方藏起來。」穩住聲音,她乖乖回答,心中雖驚疑,眸光卻敢且規著他,好近好近,近到她幾要跌入他瞳中的深淵。
他眉一挑,瞥了瞥四散在地上的兔仔,他們畏冷,身軀全可憐地縮成球狀。
「為什麼?」視線再次調回,倒是放下了她。
身高僅及對方的胸口,曉書讓他上身的絨毛背心吸引了注意,方才神智恍惚,竟將它當成大狼那光澤閃亮的黑毛。
「這是野獸的毛皮嗎?」她不自覺輕問出口,伸出右手去觸模,沒思及自己的動作多麼怪異。「好軟……跟大狠背脊上的黑毛一般柔軟,你——」她仰首瞧他,忽又噤聲,臉一熱,趕緊收回手。「對不起,我只是想確定一下。」曉書囁嚅,咽了咽喉嚨。
他似乎無謂,淡淡又問︰「為什麼將小兔遷離?」這窩兔在草木叢下待過一季冬,他沒趕它們,卻換成她來趕?!
「附近有狼的巢穴。狼會吃了它們。」奇怪,她做什麼這麼听話?!他問什麼,自己就跟著答什麼。他們兩個又不相識。
「狼在哪里?」眸中精光閃爍。
「在——」她騫地住口,上下地打量他,毛皮背心、皮制的護腕,健壯的腿肚上交叉綁著麻絲撮成的繩給,鞋底露出厚實的烏拉草,頸頂上竟然還掛著一顆猛獸的尖牙。
「你是長白山地的獵戶?」瞧他的裝束,已猜出八、九成。
他忽而咧嘴笑開,雙手好整以暇地交抱在胸。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告訴我狼的所在,少不了你好處的。」
「你、你想怎樣?」有些兒懊惱,她起了戒心。
經過這麼多日,能在這荒山雪地遇上一個生人,曉書心中大為振作,依托此人,他定可帶她走出這片雪原山地,而自己這段奇緣,與一頭大狼的相遇,會成為往後歲月中不忘的記憶。但他,這個渾身散發野性的獵戶,她不能讓他傷害於她有恩的大狼。
「獵戶遇上狼,還能怎樣?!」他微眯著眼,刷地一聲由腰後拔出利刃,張揚而俐落地揮動,刀光晃晃。「當然是要剝它的毛皮、抽它的筋骨,狼的價值可高了,一頭狼由里到外、由上至下,沒有一個地方不值錢的,尤其是黑狼,傳說它們的血可醫百病,狼牙是闢邪的聖物,一顆可叫價到黃金萬兩。」揚地一聲,手中的利器回鞘,動作行雲流水。
曉書微愕,因他的話,更因那把利器,是她的匕首,一個俄羅斯人送給她的。刀身略寬,柄為鐵銀色,快速舞動時閃耀冷氳,她不會錯認的。
「你——」不能說、不能問,曉書又是一頓。
內心隱隱猜測,匕首和那惡漢的尸身應該在一起,他拾獲匕首,可能也瞧見了尸體,若說明匕首是她的,不知要引起什麼風波,而自己與他尚稱陌生,貿然告之身分與遭遇,實是危險。
經歷這次的劫難,原就早熟的她彷佛被推得更遠了,一下子擁有成人的心機。
「我只是猜的,因為听到狼嚎,也不知他們是否集結在這兒。」
短暫的沉默,他忽然嘿地怪笑一聲。
「瞧你面黃肌瘦、一身破損,肯定是在山里迷了方向。」他繞著她旋了一圈,慢條斯理地打量,「喲!手還殘了,呵呵……這時節陸陸續續有采參隊上山,你是那些采參人的家眷,跟出來玩的吧。前些日子,京城沈家的隊伍一團人全死在山拗,傳說是遇狼了,尸身被咬得支離破碎,沒一個活口……你迷了路,最好跟著我走,我可以送你回到親人身邊,只要你肯告訴我,哪里有狼窩?」
那些人不是遇狼,她心中萬分清楚,卻不願多說。
「我不知道哪兒有狼窩。」不理會他的無禮,她倔強回答,故意走離草木叢抱回跳走的兔子,順道引他遠離洞穴,怕一不小心教他給發覺了。
罷開始,他立在原處沒有跟來,雙目好似在瞧著什麼,曉書不放回頭,擔心欲蓋彌彰的舉動會引起他的注意。
她硬著頭皮逕自走著,拾起第一只小兔、拾起第二只、第三只小兔,她動作著,眼角餘光卻留意著他,若他朝洞穴方向去,她、她要怎麼做才好?!
終於,吁出胸口悶著的氣,在自己收攏一窩兔子後,他朝她走來,高大的身影頂在她上頭,將陽光全攔住了,黑壓壓的,她抬頭,瞧不清他背光的神情。
「人殺狼,狼吃兔,也吃人,這是自然生存的循規,千萬年來的定律,就憑你,嘿!澳變得了嗎?」他靠著學術法練氣生元,內丹成為他靈魂棲所,由自己守護,已不需任何食物供養真身,但幾百年前,他同所有狼匹一樣,食兔亦食人。
「我沒想過要改變什麼。」她困惑地反駁,感覺那股暈眩又浮起,用力眨了眨眼,有些懷疑自己真的生病了。
「那就別管一窩兔子,也別隱瞞狼的巢穴位置!」他口氣古古怪怪的,有些急促,有些緊繃,像等著證明什麼似的。「告訴我吧,讓我獵頭狼拿去買賣,好好發筆財,然後,我會安全地送你出這片無際的雪原山地,你不靠我,是怎麼也走不出去,若要等到下回有人經過,恐怕是遙遙無期,不餓死你也要凍死你。」
才不會!那頭大狼才不會凍著她、也不會餓著她。
想大聲駁斥,她雙眸瞪住他,唇蠕了蠕,還是忍了下來。
這個人,果真和那惡漢子一般壞,不救助婦孺軟弱,竟還這樣威脅她,這世間到底是怎麼了?!幫助一個人,一定要利益交換嗎?
「你要帶我出雪原,我也不要跟你去。」知道他心壞,她是不會與他同行的。
「你一個小泵娘留在這里,遲早挨不下去,若是遇狼……嘿嘿……」
她早就遇上了。若沒遇上,她才真的挨不下去。
「遇上就遇上,它要食我……就食吧。」她小臉倔強,心中煩惡,只想他快快離開,不願與此人多言什麼。
垂著頭,指尖撫模一窩兔子,她原想將它們藏得遠一些,不教大狼尋見,可這麼一來,大狼豈不是要餓肚子嗎?加想著、嘆著,心中矛盾了起來。
他猶立在那兒,以一種難解的眸光盯著她低垂的發頂,低沉地問︰「你不想回去?!」
京城的榮華、萬貫的家財,她真不眷戀?真是無動於心?
只要她說出來,輕輕的幾個字,或是指一個方向出來,他便能帶她離開這里,走出荒涼的冰天雪地,回到她本來的地方。
為什麼她不說?
這個奇怪的女孩兒,她到底在想什麼?為何反出他堅信的理論,狼性與人性是相同的,都是貪婪的、為一己之私、奪他人之富,她偏要作怪?!
靜靜地,听她啟口,聲音無浪無波——
「回去……也是荒山雪原,都無所謂了。」
第四章——試探卿心何所願
天幽況下來,月光映在雪地,泛出奇異的冷光。
怎麼還沒回來?!曉書有些坐立難安,下意識將枯木枝投入火堆,洞里好靜,只有樹枝燃燒的單調聲響,和自己細細的、淺淺的氣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