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安的直覺又來了。容燦說不上為什麼,彷佛她的笑容背後,藏著極深的秘密,她不能應付,只有以笑帶過。
「燦郎,你、你別不說話……」他拿著她直瞧,瞧得她心跳亂了拍。她寧可他生氣吼人,也不要這樣悶不吭聲,就像張胡子說的,那個什麼……三拳打不出個悶屁來。
她下意識抿了抿唇,不覺這舉動又勾引他深處的沖動。見容燦還是無語,她倒是有話想說,著思小刻,語音一貫的甜柔,「燦郎,我覺得……其實……你們漢家姑娘有幾個也是好的。」
容燦眉挑得更高,懷疑自已是否誤听,她竟一反常態,贊起漢族姑娘來了。
「你不是說漢族姑娘最最可憐,受禮教的束,處處受限,不敢愛、沒膽子愛?」說出這些話,怎麼連心好似也這樣認為。
她唇角上揚。「總有幾個是好的。」頓了一會兒又道︰「那日,咱們被人救上一艘大船,船上有兩個美姑娘,一個秀朗英氣,瞧起來精明能干,一個眉目像畫一般,溫溫柔柔的,雖第一次見面,時間又短,不過,心告訴我,她們都是好姑娘。」她加深微笑,柔柔望住他,柔軟地說︰「她們都是漢家姑娘,是好的,燦郎……你要懂得把握。」
沉默,靜謐。對容燦來說,空氣有絲悶人的煩躁。
他開日,惡狠狠的,「把握什麼?!」
明眸溜溜地轉動,她不知他為何問這問題?把握什麼?還用她說嗎?
「找個你喜歡的漢家姑娘去愛啊。她們兩個都好,我喜歡她們。」
「你喜歡你自己去愛啊!扯上我做什麼?我喜歡誰是我的事,還得讓你來教嗎?」他氣得胃痛,心口煩惡,真要吐出血了。
「燦郎,你又生氣了……」她咬唇,小手自然地拍著他的背,無辜地說︰「你總愛生氣,我是知道的……」
他真在生氣,怒火讓她燃得漫天飛舞,他瞪住她,兩人這麼貼近,要她走開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說的那兩名女子,一個是我結義七妹,早嫁給我結義五弟為妻,兩人恩愛異常,另一個則是我雙生兄弟的妻室,我那兄弟為她拋官棄爵,兩人正過著神仙般生活,你要我把握什麼?把她們搶了來嗎?!」字字咬牙切齒。
愣了半晌,她才緩緩地回過神。「是這個樣子啊,那、那……真是可惜了。」接著,她又振作起來,將容燦鐵青的峻顏視為無物,「不打緊的,總是能遇上其他好的漢家姑娘。」
她收回手,稍稍拉開距離,笑得眼角眯成彎彎細縫。
「燦郎,咱們好好相處吧……隔幾日我就回蒼山去了,我想唱歌給你听。」不等他回應,她起身匆匆跑出竹軒,一會兒又匆匆跑了進來,手上多了一把三弦苗琴。「這是臥陽、眠風和赴雲一起送我的,原來中原也買得到這種琴。」
聞言,容燦眉不僅挑高,還深鎖成結。「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送琴給你?」那三個小子!
「送琴不好嗎?我很喜歡琴啊。」她感覺到他的怪異,口氣放得更柔,像對待一個任性的孩子。「你別再發脾氣了,我彈琴唱歌給你听,我學了一些曲子,還沒對誰唱過呢。」她乖,她要多讓讓他。
最後的話稍稍平息容燦的怒火,他不吭聲,長臂故意越過她,取來一本昨日讀至一半的書冊,將精神專注在上頭。
他的側面英俊好看,她瞧著,心痛也心酸,知道這樣的機會無多,自當珍惜。
指尖勾勒,在三弦撩動琴音,她一手按捺、一手彈撥,是苗族曲調,每個音色都包含著切切情意,要人百轉柔腸。
容燦目逐書中行宇,心早已隨琴音凌波,沉迷著,捕捉著,飄浮著……
久久的一陣清彈,她手勁轉輕,听見歌聲軟膩而出——
情人送我一個夢,
夢中有山,
夢中有水,
夢中的山,層層疊疊真好看。
夢中的水,曲曲彎彎流不斷。
山靠水來水靠山,
若要離別,
除非山崩水流斷。
為何詞中有如此哀意?容燦不明白,雙目無法讀下任何宇眼,緩緩地,他抬起頭,與她氤氳如霧的眸光相會。
她回他淺淺一笑,琴音未歇,幽幽又唱——
我送情人一只環,
扣也是環,
解也是環,
扣著的環,圓圓滿滿真好看。
解著的環,滿滿圓圓亦不斷。
環環相扣扣環環,
若要離別,
除非火燒融環斷。
心頭有了不祥預感,因那對眼眸中,他再度瞧見教他不能解釋的「東西」。
他定定看著,定定思索,定定地參悟著她歌中之意……
☆☆☆
這幾日,竹閣的日子安穩滑過。
一早,三弦琴琴音清脆,連枝頭的小鳥都飛下窗欞;黃昏,琴聲沾染幽情,伴著斜墜的夕日、群群歸鳥;夜色降臨,琴在朦朧中輕輕低訴,明月作佳人。
容燦仍依照既有的生活作息,用膳、睡覺、調氣、偶爾看些聞書,做這些事時,他明明十分專心,卻往往讓她分去心思,眼角總忍不住瞄著,想知道她在做什麼?有著什麼樣的表情?
每日午後,李星魂固定前來為他針灸抑毒。由星魂那里,他被告知她帶來蠱毒解藥所需的藥引,知此事,他並不放在心上,反而感覺自已愈來愈適應她在身邊的時刻。
她說,她得回蒼山。若她真走……容燦眉一皺,這可能是自她來到竹閣後,他第一千個擰眉的動作,皆因他那票兄弟。
兩湖漕幫,除眠風三個毛頭之外,可全是鐵錚錚的大漢子,陽剛氣比夏季的日頭還重,何時有過姑娘造訪,而且還是個嬌艷欲滴的大美人。
美人來到的消息傳來,漕幫眾英雄是活了起來,三不五時撐著小舟來竹閣下,看看美人、同美人說說話,若美人肯收禮物,淺淺回個笑,就算天塌下來,也有本事頂回去,地陷下去,也有力量拔出來。
直到容燦發威,還不錯,至少他忍了三日半。
他派下的工作猛地加多,將那些大漢子往南趕、往北趕、往東趕、往西趕,就是別留在兩湖,動不動就來騷擾。
不過,這可苦了眠風,有幸留守總堂的弟兄雖不敢來,仍是將許多小玩意托給眠風,要他轉送給美人。這又讓容燦大皺其眉,見她驚喜地接到別人禮物,有時只是一只竹編蚱蜢、一只扎花風車、一支七孔小笛,她都會笑得真心愉悅,眸中發光,好似那東西多麼值錢。
餅這幾日,他眉心原有的皺折更是加重痕跡。
然後,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這一天剛用完午膳,容燦在竹軒內看著弟兄追探而得的消息。
書信上詳細說明滇門現下狀況——
沐開遠夫婦與楚雄同時失蹤,疑是因決戰而墜入銀嶺斷崖。滇門勢力銳減,幫中頓失龍頭,目前,總堂與西南分部一切統整之職,全暫時由具長老身分的賽穆斯處理。
看來,她要回蒼山幫助整頓滇門,確有其事。只是……心為何如此不安?
他細細推敲思索每個環節,長指一下下地敲擊桌面,正出神,窗外臨水岸邊的兩個身影引起他全部的注意。
不看還好,一看真真火冒三丈高。
那顆蘿卜頭竟不怕死,追美人追到竹閣來了。
岸邊,羅伯特唱著他的家鄉情歌,擺出上身向前做傾、一手捂心的招牌動作,他另一手握著一朵紅花,連成串的歌詞听不出意思,表情陶醉無比,倒是將一首情歌唱得有模有樣。
一曲結束,仰著小臉傾听的美人用力地拍手,毫不吝音地給了一朵笑。
羅伯特深情款款,將花遞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