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首望去,兩旁峭壁險峻,將天擠成細長狹縫,岩壁陡而濕滑,將融未融的雪覆於其上,若欲施展輕功上躍,雖中途借力點少、著力不易,於他而言,也非極難之事。
「你走吧,我武功不如你,到一半準摔下來的,我留在這兒不走了。」沐灩生嘴唇微翹,聲音清清脆脆,她拉緊肩上男子款式的披風,一手抱緊苗琴,帶著一抹無辜的神態。
容燦怔了一怔,隨即寧定,眉自然地糾結起來。「以你的功力絕對上得去。」
「上不去。」她反駁,咬著唇偏開頭。
「我說可以。」他同她交過手,還料不準她武藝的深淺嗎?況且有他在旁照看,他當會保她無虞,怎會任她墜落……忽地,思緒一頓,心中漣漪大起,他對她似乎太過關注,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方式。
幾個月前,由探子隊所搜羅的消息中得知,滇門之中兩股勢力此消彼長,而她是門主之女、滇門名花,身分非比尋常,在這場漸趨白熱化的爭斗、浮出台面的沖突下,她成了對手亟欲擒奪的目標。
所以,他來了,拋下大船的弟兄,刻意追尋她的蹤跡,在見地落崖時,毫不遲疑地出手搭救,竟未顧及自身安危。
他是怎麼了?捫心自問,徒然苦笑,許多事便是這般莫名其妙。
「你可以,我不行的。」她軟軟地嘆了一聲,也不理會他,轉身沿著水流方向邁開步伐,走得極慢。
一步、兩步、三步……八步、九步、十步——
「沐灩生!」身後響起男子略微火爆的叫喚。
背對住他咬唇忍笑,控制小臉的表情後,她才緩緩轉過身來。「什麼事?」
容燦瞪著地,悶聲問︰「你要去哪里?」
「找別的路出去啊。」她扭過頭,繼續往前走,「循著水的流向,它會告訴你離開崖谷的路。」一樣能走出此地,他的方法雖是捷徑,卻非她所願,總覺得一月兌離險境,他倆又要各分西東。
靶覺身後跟隨的步伐,心微微放松,興起捉弄的念頭,她忽然定身回首,尾隨的容燦怔了征,雙腳也跟著停佇不前。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做什麼跟著人家?只要雙腳一蹬就能離開這兒了,你還在遲疑什麼?」她頓了頓,神情愛嬌地瞟著他,慢條斯理地說︰「莫不是……你舍不得我呀?」
方寸猛地抽跳,容燦讓她瞧得有些不自在,辯道︰「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右手伸至她面前,腕上的銀飾流轉光彩,與她單耳上的銀環相輝映。
「為什麼把這東西扣在我手上?」他擰眉逼視。
她瞧了眼,小手下意識觸了觸耳上的銀環,「人家把它送了出去,偏有人不會珍惜,胡亂丟到水里,你可傷了我的心啦。」有些答非所問。
他兩道劍眉擰得更高,口氣微沉,「把它取走。」
她紅唇一咬,偏開身子,「不要。」
「拿掉。」高大的身軀踅至她跟前,見到她若有深意的眸光,容燦的心又亂一拍,他深吸口氣,冷淡地道︰「送東西給人,也得瞧對方收是不收,如這般逼迫的手段,可悲復可笑。」
受傷神色閃過那張絕艷的臉,她控制得極好,微垂雙眸,唇邊緩緩綻笑,柔軟地嘆息。「我是硬逼你收下,那又如何?橫豎是取不下來了,銀環上本有鎖孔可調尺寸,如今套在你的手上,貼膚掐成合腕的大小,鎖孔讓我給融了,若要硬取,只會傷了筋骨,唉,你再怎般地生氣,我也無能為力。」語畢,她再度拾步。
听到她的回答,說真的,容燦心中並無多大的怒氣,能否取下銀環好似不甚重要了,來不及弄清這荒謬的心緒,見她背影輕移,兩只腳不由得跟了過去。
「你又跟來做什麼?」蓮步一頓。明明盼著他跟在身畔,卻故意說些反話,唉,她想,她是被他傳染心口不一的壞習性了。
不得不承認,她很美,野媚而危險,眼眸彷若兩潭黑淵,難以捉模卻又動人心弦。勉強移轉視線,容燦微蹙雙眉,悶聲開口︰「我是要走,你以為我喜歡耗在這兒嗎?你把東西還來,我便走。」
「我拿了什麼?」她一臉無辜,嬌嗔道︰「你說啊,人家拿走你什麼東西?唉唉……你又來了,我是知道的,故意捉弄人家,想笑話我生氣的模樣,可我偏偏不上當。」
「你肩上的琴是我的。」聲音更緊了,他垂首,她俯視,兩人對峙著,相距之近,讓交錯呼出的氣息輕觸對方的臉龐,一股曖昧的情愫漸漸延生。
「把琴還我。」他假咳了咳,甩掉莫名的感覺,粗聲粗氣地道。這不是真正的容燦,他絕非氣量狹小之人,如今卻為著一把琴,同一個女子爭得寸步不讓。
沐灩生忽地笑音鈴鈴,愛嬌的神氣在眉宇之間流轉。「誰說這琴是你的?上頭刻了名宇了嗎?這把三弦苗琴是我在崖底拾來的,是我修好它,便屬於我的。」
她這是強詞奪理,卻又不無道理,縱使苗琴原就為她買下,可面對眼前情勢,容燦如何忍得下氣?
「你穿著披風,那是我的。」
沒料及是這般的回話,她怔了怔,下意識拉緊身上粗糙又溫暖的布料。
「你能證明嗎?上頭有名宇嗎?這亦是我抬到的。」
「分兩層襯里,外部是犛牛(犛牛)皮,內部原是縫紉羊毛,如今已剝落大片,里外合算有三處補丁,內襯領口用紅線繡有『燦』一字。」他一口氣說完,逼近一步。「披風是我的。」
她紅唇抿了抿,微微退了一步,目光仍固執地糾纏著,「是又如何……」
「不如何,只要你月兌下還我。」
「不還。」
「還不還?」他再度逼問,兩人像孩子般斗脾氣。
「不還!不還不還不還!」她疊聲重申,「問了一百次還是一樣,就是不還。」接著巧肩偏開,舉步便走。
「由不得你。」他低喝,反射地出手按住她的肩胛,欲要搶回屬己之物。
身後勁風襲至,她雙肩微沉,回身連番裙裹腿,一下下全踢足了氣力。
容燦僅想奪下披風,並無意傷她,招式因而有所保留,見她為著一件破舊披風竟認真至此,心中除詫異之外,又萌生了難以言明的情緒,原要擊中她肩胛的掌心陡然收回。
沐灩生不知他的心思,以為他要變招來攻,為搶先機,她雙手合抱,使了一招「倒臥金樽」,背如弓,主動向著容燦迎來,如此一撤一進間,他雙掌恰巧貼上她的背,尚未盡散的氣勁流泄出來,拍中了她。
「啊——」痛呼一聲,她狼狽地撲倒在地,好似極為疼痛,披風下的身子微微發顫。
容燦既驚且愕,急急蹲在她身旁,見她咬著唇,黑發下的小臉盡布細汗,心一促,不禁緊聲地問︰「傷了哪里?我瞧瞧!」邊說著,雙手快速模索她的身軀四肢,手來到她的背部,踫觸下竟引起一陣瑟縮。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柔軟又固執,「我、我不還的,不還不還……」她又低下頭,不知是否在哭,萬般不願教他瞧見自己脆弱的模樣。
那殘存勁風的一掌絕不可能傷她至此,除非……
容燦心下大疑,猛地揭開那件披風,伴隨她的驚呼,終於瞧清是何原因。
刺著霞色的上衣有幾處破損,背部的衣料已撕裂大片,條條傷痕鮮明地烙在膚上,因沒好生地處理,已開始紅腫發炎,再加上他的一掌,傷處正泛出血水。
「你——」該料到的,在墜崖時她的衣襟已裂,自己雖護住她,在滾落崖底時,她的身子仍免不了踫撞到岩壁,刮出果背上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