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畿重地,繁華多貌,大街兩旁開張立鋪,客棧酒樓、胭脂布行,只要說得出名目的職業,總有個幾處讓人貨比三家。街道原本寬敞,但各式各樣的雜耍團引來無數人潮,還有擺在街邊的攤子和沿途叫賣的小販,整條城南大街吵嚷無比、熱鬧非凡。
避過迎面而來插滿糖葫蘆的大竹把,嫣兒扯著一旁的翠衣女子,口氣哀求的道︰「郡主,咱們回——」
翠衣女子忽地回眸擰眉,「你又忘了。」
「哦……小、小姐,」嫣兒急忙改口,大眼楮戒備地溜著四周,她扯住翠衣女子的袖角不讓她往前。「咱們快回去吧,有啥沒買齊的,嫣兒托李大娘出府買便是了,您別再待著了,這兒龍蛇混雜人多得不像話,實在不妥當啊!」
「嫣兒——」翠衣女子又好氣又好笑,薄紗輕覆著臉,為她擋去些許的陽光,也朦朧了一份幽靜的神態。她戲謔地說︰「要你別跟著出來,你偏偏不听,待會真走丟了,可別賴在地上哭。」嫣兒辨識方向的能力,整個靖王府里眾所皆知。
「小姐怎麼這樣說嘛!」嫣兒紅著臉,跺了跺腳。「這回逛書肆,還不是靠嫣兒問路問出來的,所以,路是長在嘴巴上,嫣兒若迷了路,靖王府可不會跑吧!小姐別把嫣兒瞧扁了。」
睨了眼她的小丫環,卿鴻郡主抿嘴一笑,薄紗下眸光清靈。
頂著郡主頭餃是五年前之事,她的娘親原為靖王府的長郡主,姿容縴麗,生性嫻雅,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在當時極得太後寵愛,後來卻與一平民男子私訂終身,老靖王爺視為家恥,從此斷絕父女之情。後來有了她,生活雖不富裕,但一家三口曾有段快樂時光,在天府之國的四川成都——爹的家鄉,那是她十二歲前的美麗記憶。隔年,爹死于天花,然後繼承爵位的舅父尋到她們,娘親帶著她重返京城。
「書太沉了,換我提吧。」
方才在書肆挑了幾本書,嫣兒用布將它們結成包袱背在肩上,一路逛下來,小丫頭沒喊累,額上已布著細汗。
「不可以!小姐是千金之體,有事當然是丫環服其勞。」嫣兒擄緊包袱。
「可你流了好多汗。」卿鴻說著,掏出懷里的巾帕遞去。
嗚……她嫣兒肯定是燒了三輩子的好香,才會跟上這麼好的主子。接過那香帕,嫣兒感動地抿了抿嘴,「小姐待嫣兒真好。」
「嫣兒待我也好。」卿鴻回說,微微一笑掉開頭,她打量著兩旁林立的店家,尋到了「流袖織」京城分鋪的招牌,她舉步往前,卻發覺小丫頭沒跟上來。「嫣兒?」
嫣兒恍若未聞,一手擄著書,一手抓著巾帕,兩眼怔怔望向對街的客棧,自顧自地喃道︰「小姐,三笑樓呢……有沒有聞到一股沁涼氣味兒?是冰鎮的桂花酸梅湯,上回小六子出來時幫我帶過一壺,很好喝的……」
仔細聞著,空氣中果然飄散著清涼桂香,見到嫣兒那嘴饞模樣,卿鴻無奈地笑嘆︰「你陪我到流袖織買些絲線,回頭咱們上三笑樓喝茶。」
嫣兒大喜,可馬上垮下臉來,「不成的,小姐是金枝玉葉,身份何等尊貴,怎能與那些三教九流的人聚于同堂,王爺知道了會打死嫣兒的,不成不成,小姐,咱們還是快快回府吧!小姐!等等嫣兒啊!小姐!」留戀地瞥了眼三笑樓,咬咬牙,她撩起裙子追上主子。
三笑樓——京城中規模最大的客棧。
建造共分三層二樓大堂純粹讓人歇腳,膳食由簡至繁應有盡有。二樓隔成二十來間的雅致小廳,達官文人多愛在此聚會,或議政事、或論詩文。頂層的三樓則設置了雅房,供過路旅客落腳休憩。
此時,二樓「聚賢廳」內,一名男子隨意倚桿斜坐,他身材十分修長,衣襟松散地敞開,微露出精壯的古銅胸肌。他漫不經心瞧著街上的景象,淡淡彎唇,將手中小酒壇舉至嘴邊,揚頭欲飲。
「塵,再拿酒來。」
他朝坐在桌邊的男子晃了晃酒壇,里頭早已空空如也,讓他喝得點滴不剩。
「每回你總來糟蹋我的好酒。」武塵低低開口,瞥了眼地上四、五個空酒壇子,濃眉輕皺。這三笑樓他是當家,底下的掌櫃、跑堂,甚至是掌勺廚子、打下手的,全是閻王寨出來的自己人,多少懂些功夫。而三笑樓掛著客棧的「羊頭」,私底下卻是閻王寨探子隊的大本營。
「酒沒了,喝茶。」
武塵自顧自掀開杯蓋,細瓷相觸發出清脆響聲,深嗅著香氣,他啜了口薄茶。
「唔……小氣。」撥開削頰上的黑發,他咕噥一聲,眼光讓大街上那名輕覆薄紗的女子吸引,腰帶系在她寬松的翠衣上,顯得腰肢不盈一握。「唔……」無意識又發出低吟,他似乎有些醉意了。
「這醉生夢死的模樣,若教你底下那些驍勇善戰的兵將瞧見,北提督的軍紀就堪就了。」武塵搖搖頭,中指兜起一粒花生米,對住八邊的人運氣彈出。
「暗器」飛來的力道不小,容韜隨手一擺,花生米「咚」地落入空酒壇內,似醉非醉瞄了眼武塵,他掏出花生米拋入口中,邊嚼邊問︰「許久沒回去了,寨子一切可安好?」
武塵起身步近,憑欄而立,同他望著大街景物。
「七妹將寨外山坳的機關重新設置,拆除舊物,依地形做安排,閻王寨可說固若金湯。無奈朝廷容不下咱們,多次派兵來剿,屢戰屢敗仍不肯罷休,大哥已厭倦了這無聊的戰事。」
聞言,容韜低低笑道︰「此次皇上召我回京,八成為了閻王寨。」他邊說,視線仍鎖著那翠衣女子,不知她同身旁的丫頭說些什麼,輕紗下的菱唇若隱若現。
「他要你領軍剿寨?」武塵眉頭緊蹙。
「我不玩無聊游戲,若旨意如此,我自有辦法推托。唉……還是喜歡北疆的生活,至少敵我分明,征戰起來也痛快。」
翠衣女子逕自走了,那小丫頭急急追去。
容韜不自覺探出身子,目光跟著人家去了,還不忘說話,「轉告大哥要他別煩心,我絕不出兵,也絕不泄漏身份。」他也是閻王寨的當家,十三位結義金蘭中排行第二,要他率兵剿了閻王寨,豈不是自家人打自家人。
「小心為上,別讓人抓了把柄。」
「你總是謹慎——」容韜尚未說完,大街突發的喧鬧引起所有人注意。
那是匹毛色罕見的銀馬,不知從何處奔來,在鬧街上撒野,兩旁的攤子全毀在它的蹄下,花瓶瓷器碎成一地,字畫東倒西歪地散著,水果蔬菜被踐踏得稀巴爛,乍時,街上尖叫聲此起彼落,眾人急忙躲避這突來的瘟神。而銀馬卻似發了狂,如入無人之地橫沖直撞,撒踏的四蹄努力破壞任何看得到的東西,包括人。
一名小女孩嚇傻了,睜大眼望住那匹大馬,四肢變成石頭動也不動,等待高揚的前蹄擊上腦門。
「危險啊!」
卿鴻見狀,驚慌喊著。她撲了過去,千鈞一發之際抱住女孩滾向一旁,可銀馬獸性大發,對空嘶鳴,再度揚起前腳。
翠衣姑娘?!
容韜動作神速,雙手握欄一撐,身似大鵬,由二樓直墜而下,他將空酒壇擊向馬臀,銀馬吃痛,又發出尖銳的長嘯,乘勢,容韜朝蜷縮在地的兩人飛撲過去,長臂緊緊抱住她們,連滾了三、四圈才逃離馬蹄踐踏。
卿鴻的雙臂還抱著小女孩,整個人卻密密地擠在男性胸懷中,快速的滾動令她昏眩了,她用力地吸氣,滿口滿鼻全是陽剛的味道,不難聞,帶點淡淡酒香。酒香?!她忽然睜開眼,映入眼簾的竟是男子寬闊的胸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