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她忙著醫治一莊子的老少,先減輕絞腸的痛楚,再接著下一個解毒的步驟,劉大夫醫房里派得上用場的藥全讓她搜刮了,熬出的藥汁仍不夠人喝。車而風琉由獵獸場調回部分人手,一半護衛別莊,另一半加強巡視,再遣兩名手下入城抓藥,才能順利進行診療。
而風琉的臉色凝成冰霜,他自是十分懊惱,身為護衛教頭,竟讓外人隨意來去,沒一點警覺能力。
安置好最後一名病人,已過了大半夜,三娘累得快站不住腳了︰捧起一盆污水步出廳外,她將水傾灑於地,沒察覺風琉跟在她後頭,冷峻地望著她。
「告訴我,我是不是引狼入室了?」
三娘猛地回頭,手中的臉盆滑落於地,受傷地瞧著他。「你……什麼意思?」
風琉逼近幾步,臉上不露聲色,但那一對眼瞳己燃起兩簇烈焰。他對她生氣,更惱恨的卻是自己。
「下毒的人是誰?」濃密的兩眉陡豎,他眼神如箭,凌厲含恨。「別撒謊,別說你不知道,你我心知肚明。」
三娘咬著唇怔怔地望入他眼底,那嚴厲無比的臉龐令人心驚。但她心中最痛楚不在於他的嚴峻面貌,而是他內心顯在的反應。
挺身出來質疑她,是為了別莊的一群人。
他惱她、氣她,是因為她的存在,替別莊的人帶來傷害。
他也惱自己、氣自己,因為是他將她帶進別莊,讓別莊的老少無端受苦。
想著這些,三娘心絞痛苦,這一生一世,她是盼不到他心中的一等地位。那一夜他醉酒後展現的親密和溫柔又算什麼?僅僅是一場亂性的舉動嗎?將手支在額際,她不自覺地搖頭,不自覺的,淚就奪眶而出了。
「你不說?!」風琉低喝一聲,欺身過來,巨掌扣住她一邊皓腕,力道之強,幾要將之捏碎。
好痛……三娘吸著氣,痛,方寸更劇。
「在入莊時,我已明白說過,我不讓別人傷你,也絕不容許你傷害莊里任何一人……你沒遵照游戲規則,碧三娘。」
她一抬眼,木愣地耳語著︰「游戲……你認為這自始至終只是一場游戲?」忽爾,她縹緲地輕笑,神色黯然,「我從沒想到會連累了莊子的人……雖說無心,我亦難辭其咎。」
「不說,是想保護誰?」見她不辯駁不解釋,風琉怒意陡升,竟隨心猜忌而口不擇言了,「你真是為了逃婚嗎?或者,袁記與碧煙渚早連成一氣?你是來探我虛實的吧!是梁發布在我眼前的一著棋!」
「我不懂你說的。我不是任何人的棋。」三娘慘白著唇,黑白分明的雙目凝著他。
「我該相信嗎?」風琉冷笑一聲,忿忿地甩開她的捆腕。「滾!回去當你的袁記少莊主夫人,我不想見到你。所有恩怨沖著我來,不關嘯虎堡其他人的事,這等下三濫的招數,簡直無恥。」
「啪」地一聲,風琉臉頰吃痛︰三娘狠心甩了他的臉一巴掌,淚珠逼近眼眶,她強忍著不讓它泛濫成潮,語調卻破碎不堪。
「嘯虎堡、嘯虎堡!你心里惦的只有別人,沒有自己,更沒有我。我知道他們栽培你、器重你、全心全意的信任你,可是,誰會為你心疼神傷,為你費心思量?為你……我……」她哽咽著,氣息結在喉問,話說不出來,淚水終究隱忍不了,珍珠般連串地滑下。
被他這樣輕蔑,某一部分的她已然死去,是初嘗情愛的心魂。
「我就是喜愛你,就是……心系於你,不論富貴貧賤,我永遠跟著你,一輩子不離開。我原就下定決心的,我原就是!」她垂下螓首,輕合雙眼,濃密的小扇睫毛浸著濕,聲音里夾著多少失意。搖著頭,她輕聲嘆息︰「一輩子啊……這一輩子多長……多難……」
「不要說!我不想听!」
風琉撇過頭,不去瞧她梨花帶淚的容顏。他忽地渾身一震,腦海里的記憶鮮明乍現︰他想起來了,想起那夜一句令他心顫的話——她對他說愛。
「我不要听!」他暴戾而鄭重地申明。
他家仇未雪,恩義未盡,而身不屬己,心非自心,怎麼回報一段感情?談什麼兒女情長?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掠近,輕巧地立在他倆身後。風琉倏地車轉回身,眼精危險的眯起,緊緊盯住那隱於暗處的高瘦身形。
三娘乍見至親之人,所受的委屈兜頭罩下,鼻子一酸,淚珠子不听使喚地落得更凶了。
「誰?!報上名號!」風琉不自覺地擋在三娘身前。
那老者開了口,聲音渾厚低沉,「我的姓名,你還不夠格問。」他雙手負於身後,冷冷的、痛心的又道︰「三丫頭,你還不過來?要胡鬧至何時?!」
「阿爹……」三娘可憐兮兮地喊著。
見到掌上明珠讓這渾小子欺陵至極,碧老自然怒不可遏,精光陡現的炯目對準風琉疾射過去。他大喝一句,身子已然躍起,在半空之中出掌。
「我殺了你再說!」
「阿爹!」三娘驚叫,整個人被風琉推至一旁。她跌在柔軟的草皮上,回頭一看,簡直膽戰心驚,阿爹和風琉已接招破式,打得難分難解了。
「停手!你們停手,求求你……」
她想靠近將兩個男子支開,可是找不到任何機會;對她的哀求,他們全相應不理,只想招招置對方於死地。
這一整天,三娘沒吃過一點東西、未喝下一口水,勞煩著整個莊子的病人,又讓人傷心棄情,她真的撐不住了。搖搖欲墜間,那兩個纏斗的身影變得十分模糊,接著她像斷線的傀儡,倒了下來。
「三娘!」
風琉在叫她……她呼吸微弱,勉強睜開眼,看見他竟然朝自己飛奔。三娘有些安慰的抿了抿唇,心想,他多少關切著她吧。
然後,她瞧見他身後的一掌,想出聲警告已經不及。在他伸手抱住她的同時,阿爹的掌力結實地擊中了他的背心。
「風琉!」他的唇猛地溢出一口鮮血,驚得三娘魂飛魄散。
見阿爹揚起衣袖還想補上一掌,她慘白著臉色爬了過去,胳臂緊緊圈住他老人家的腰,直挺挺地跪著,小臉埋在阿爹的腰夾里,既驚且懼地喊道︰「阿爹!三丫頭求您,您不要生氣。」
「這混帳小子這麼欺負你……教我不生氣?不可能!」
這小子同他過了幾招?九十?或者破百了?他凝眼細瞧,果然是練武奇才。
但那又如何?欺侮他的三丫頭就該死!
一想,他又舉步逼近,無奈三娘抱得緊縛。而風琉身受重傷,體內氣海翻騰,任督之間的氣息已然被打亂了。他護住心脈,眼神狂暴地盯著一對父女,隱約間,听見了心底的笑聲,正猖狂地嘲弄自己。
他竟為了那名女子而分神!這算什麼?他也茫然不知了。
要掙月兌極其容易,但碧老舍不得傷了女兒。終於,他撤去掌力,依舊虎目圓瞠地對著風琉。
「憑你這副身手,在江湖上闖蕩,遲早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卻甘心做他人的手下,屈就一個小小的護衛教頭。」
「名利如糞土,情義值千金。」
風琉低低地吐出一句話,表情是鄭重、挑釁又下層的。
「喔?!」老者的手指來回撫著嘴邊的白胡,玩味地挑高一道灰白長眉,這會兒,竟認真地打量起眼前的青年來了。「這是你的想法?糞土與千金……哼,你倒有骨氣。」
風琉亦冷哼一聲,他豁出去了,合上雙目,峻臉傲然一撇。
「你中意這小子?」碧老低下頭厲聲地問,瞧見女兒淚眼汪汪的淒苦模樣,他既心疼又生氣。「就為了他,你一聲不響地離開碧煙渚,連阿爹也不要了?明知是我下的毒,你還要救,還敢救。瞧你現在是什麼樣子,值得嗎?他可領了你這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