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頭頂正巧與他的下顎齊高,隨著馬匹起步,長長烏絲就揚在他身上,那熟悉的藥味清香撲鼻,再度無預警地鑽入風琉的嗅覺。
「你會不會……有一天也讓我自立更生,不收容我了?」三娘忽地一問。
風琉控制馬韁的手陡然一震,一會兒才答,「當時的賭約雖說帶了點兒戲,但雙方皆是心甘情願的。你既然勝了,要跟我去見世面、闖天下,我願賭服輸,一生不會離開你,無論任何情況下,都在你身旁。」
「在道義的範圍內,以我的話為圭臬?」三娘回眸一笑,瞧進他的眼里。
「是。」他融在她的百媚橫生里了,自己都沒察覺。
春風暖暖,不知覺,吹來了他們身邊。
***
嘯虎堡長白山別莊。
老堡主已金盆洗手,退隱山林,大堡主向翰海事務繁忙,二堡主向漠岩目前正南下,會晤幾位江湖上有頭有瞼的人物,順道同朝廷官員商談北方防衛所需的馬匹數量;而風琉是嘯虎堡的護衛教頭,與大堡主、二堡主如同兄弟,便被委派至長白山區的別莊,代替管理獵獸場。
雖然如此,風琉未經堡主同意,隨便帶著一名陌生姑娘回莊,依舊不妥。
三娘在房里梳洗完畢,丫鬟領著她前往大廳用晚膳,彎過廊道時,就瞧見一個魁梧的大嗓門中年漢子攔住了風琉。三娘駐足頓听,因為他們的話題正繞著她打轉。
「風教頭,我馬逵是個粗人,若說話得罪了你,我先賠不是了。風教頭目前是別莊的負責人,獵獸場的事務多半靠你打理,但到底是奉堡主命令而行,如果今天未得上頭同意,就隨便讓不明人士入別莊,我以為不妥。」馬逵亦是別莊的護衛,練了一身外家硬功,個性極是暴躁,卻也熱心熱腸重義氣。他的激烈反應,也是為了別莊的安全。
風琉沉吟著沒開口,和三娘之間的牽扯,他沒打算解釋給馬逵知悉。一會兒,他才說︰「她既然進了別莊,也就是嘯虎堡的人,我會將此事源源本本的稟報。這段日子,我要她跟在我身旁,我負責她的安全,也監督她的舉動,馬兄請不必多心。」
「你時時刻刻帶著她?這可不恰當。她可是位姑娘,男女授受不親,天黑了以後怎麼辦?你們總不能睡在一起吧?」馬逵兩眼瞪得大大的。
這個渾人!三娘心里暗罵著,好想當面賞他一拳。她原來要上前的,可是听見他這段話,她又羞又怒,連耳根都紅了,一旁的丫頭也吃吃地低笑。反射性的,她又縮回了步伐。
風琉突然一揚頭,目光銳利的射向廊道,跟著,馬逵如大鵬般沖身過去,雙臂出掌擒拿。
「誰?」他大喝一聲,由轉彎處拉住了三娘的手腕,猛地拖出。
「我們剛巧打這兒經過,沒想偷听的!」那丫鬟急急解釋,扯著馬逵的衣袖,「馬護衛,你放開這位姑娘啦!瞧,你把人家嚇得臉色發白了。」
三娘並非受了驚嚇,而是疼到臉色發白。馬逵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好大,快把骨頭捏碎了。
馬逵瞠目圓瞪,聲如洪鐘,「憑什麼要放開她?這丫頭來路不明,說不定功夫好得很,大家別上當了,我容不得——」
馬逵突地沒了聲音,風琉在他右肩輕輕一搭,他頓時半邊身子如遭雷殛,掌心劇麻,登時力量盡泄,不由自主地放開對三娘的箝制。
「風教頭……你你……」他喘著氣,兩眼冒火。
「我已說明,她的行為舉止我全權負責,同時,我亦擔保她的安全。你——不要傷她。」風琉態度不卑不亢,臉上罩著斯文表相,如炬的雙目深處,隱忍著一股怒焰狂濤。縱使他說得輕淡,魯莽似馬逵亦感受到話中警告的意味。
「風琉多有得罪。」他朝馬逵拱了拱手。
馬逵一語不發,臉已漲成豬肝色。
而三娘竟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一邊揉著被握痛的手腕,還饒富興味地瞧著兩個對峙的男人。她敢打賭,馬逵這人肯定嗜酒又愛吃辣,光看他瞬間「變臉」的功夫,血氣全往頸部以上聚匯,內息不穩,實是養生長壽之大忌也。
「喂,大塊頭!」三娘毫無預警地嬌斥一句。
就听見旁邊的丫頭倒抽一口涼氣,接著風琉調過視線,挑高一道劍眉,眼底閃爍著夾帶驚訝的好笑神情。再過了一會兒,那個被指名的人才領悟。
「你……你說什麼?你叫誰大塊頭?」馬逵怒氣沖沖,狠狠地瞪著三娘。
三娘聳了聳肩,朝他甜甜地笑,「嘻嘻,誰應了聲便是叫誰羅。」
旁邊的抽氣聲加大,但那丫頭卻不想逃。天啊!這可是千載難逢啊!這麼精采的戲碼夠她說上二天三夜。
「你、你這沒家教的小丫頭!」他努力地要擠出話。
喲,他竟跟她談起禮貌來了。三娘舉起瘀青的手腕,氣打鼻腔里出來,「閣下對我也沒客氣到哪里去。」接著又犀利地炮轟,「大塊頭就算了,還是個一把年紀的大塊頭。這也罷了,不懂禮節不知進退才是最糟,所謂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馬先生是徹底貫徹了。」
這回,輪到風琉在一旁納涼,猜不透這小女子的心思。他帶著一種奇異的心緒研究她,想起她楚楚可憐的一面,執著時,水璨眼瞳中堅毅的光輝,還有現在捉弄人時,臉上頑皮的光彩……他危險地眯起眼,心頭疑雲揮之下去。
而三娘沒給馬逵喘息的機會,急起直追,「你看,風琉都跟你賠罪了,你還擺什麼臭架子?他的風度和修養可比某人高明太多太多了呢,哪像某人……」
「你指誰你說清楚!」
「嘻嘻,誰應了聲便是誰羅。」
「你、你你你……」馬逵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拐彎罵人、逞口舌之快的事,他實在沒辦法招架,卻把自己氣得快吐血身亡。
「你大舌頭啊,講話干什麼結結巴巴的?」三娘靈眸眨動,關切地瞧著他,然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你對我不高興我也沒轍,我對閣下的評語也高不到哪里,彼此彼此啦。」
「我……好男不跟女斗!我不想听你口舌招尤。」馬逵撇開頭,強裝傲慢,「別以為有人撐腰就能為所欲為,你……小心點,我會緊盯著你!」他虎背上的肌肉賁起,撂下狠話,頭也不回踏著大步離開。
在他身後,三娘和那丫頭正笑得不留情面。听見那笑聲,馬逵的腳步跨得更大更急了。三娘邊笑邊揉著肚子,臉龐泛著病人不該擁有的好氣色,笑得眼角都快流出淚珠兒了。一抬眼,她的視線與一旁靜默的風琉接個正著,鈴鈴笑音陡然停住了。
「風教頭……小春把姑娘請來了,正要往前廳用膳,您……一起去嗎?」小春丫頭低聲囁嚅,她好想捧月復大笑喲!可是……怎麼氣氛怪怪的?「你先走,待會兒我自會頒著她去。」站直倚在欄桿的身軀,風琉修長的手指狀若無事地彈了彈衣衫。
「是。」名喚小春的丫鬟福了福身,偷偷朝三娘眨眼,也轉身往前廳去了。
空氣中有一絲凝重,三娘決心打破,俏皮地揚揚柳眉,略帶歉然地說︰「看樣子,我替你制造了不少麻煩呵。」
「是的,石姑娘。」風琉挺干脆的答,雙臂習慣性地交叉在胸前,對著三娘步近,近到可以嗅出她身上獨特的藥香。
「你、你一定要回答得這般迅速嗎?挺傷人心的。」三娘方才「口誅」馬逵的伶俐才智不知遁形何處,卻莫名的臉紅氣喘起來。他干嘛靠這麼近啊?她仰著頭看他,發現他足足比她高出一個頭,下顎線條剛毅,鼻梁英挺,唇形長得真好,軟化了剛硬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