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紗小臉轉向坐在床沿的男子,那人神色焦急,擔憂的凝睇著她。她合了合眼再度張開,又說了話,輕輕的、啞啞的,「他……來帶我,帶我走了……」
「誰?!」
「阿爹來了。」
陡然,一陣涼意竄上脊梁,向漠岩瞪著她。
「阿爹來了……我要跟他去……」她淡淡地笑,眼光再次轉移。
「不準!」向漠岩冷汗流了一背,也不管會不會弄疼雲紗,他急急地僕身抱住她,想將她藏匿在自己身下。她的模樣讓他驚懼萬分,又怕又怒。
「你哪里也不能去!我不準!你听清楚沒?我不準!」
那樣的震怒巨吼嚇著了一抹魂魄,阿爹的影像漸漸地糊了,輕飄飄的幻化成煙,臉上的表情熟悉而和藹,憐愛地瞧著她,卻漸漸地消失不見。
紗兒,你還年輕……爹得走了……
「不要不要……阿爹,您別走……等我,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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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紗喊著,不知所措地痛哭,在向漠岩的身下不住的扭動掙扎。自在流袖織火場救出平老爹後,他未見過雲紗如此淒厲的啼泣,登時心慌意亂。他將她的頭攬進懷里,吻著她柔軟的發絲,心痛已極。
「別哭!阿爹走了,你還有我。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一輩子都在你身旁,我們永遠永遠也不分離,雲紗……」他滿頭冷汗,聲音微微顫抖,「雲紗,你醒醒!求你醒醒,我是漠岩,是你的向二哥……你不能離開我,不能!」
怕自己覺悟得太遲,他驚懼交加,低頭看她;而懷里的人此刻停止了掙扎,雙頰因方才的激烈動作微紅,小口微張,一下一下的喘著氣,兩眼依舊迷蒙,也怔怔地望著他。
「你說什麼?」兩片櫻唇動了動,音調低緩。
「不能離開我,我不準!」同樣是低啞的嗓音,挾盡霸道。
雲紗瞧著他,定定地瞧了他一會兒,思索似乎逐漸清明了。她想撫模他瘦削的臉頰,才發覺一手讓他禁錮住,而另一手卻層層地包裹無法動彈。一時間,思潮紛至沓來,更清晰、更明了。
低聲地,雲紗嘆了口氣,「我夢見……阿爹。他站在那兒,靜靜……微笑地看著我;我好想同他說話,可是……你吼得好大聲,嚇著了他……他就不見了。」
「你在作夢,那不是真的。」向漠岩的語氣里有著如釋重負。
「嗯。」她輕應一聲,頭還是昏沉沉的。環顧四周擺設,是她在嘯虎堡的廂房,她真的回來了,從一個無間地獄中轉回。「我又麻煩你了……我不敢當。」
向漠岩听聞,臉色在一瞬間加倍蒼白。他略略起身,手掌仍握住雲紗的柔荑,沙嗄地說︰「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
「雲紗沒有。」她水靈的眼珠轉動著,深深地睇著面前追張面容,幽幽繼語︰「對你,我從未生氣。」只有心痛,無止境的心痛……
默默的,她合上雙眼,極為疲憊地別開了臉,「我好累。」
「雲紗……」他輕輕地喚著,有好多好多話要同她說。
「我想休息……真的好累。」不去想,下去听,漸漸的,她將學會不去奢望。這樣,對誰都好。
見到她眉梢間的倦意、受了傷的容顏,向漠岩心中著實不忍。他咬了咬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你好好休息,明早我再來看你。」他替她攏了攏羽被,而她依然無所反應,一逕閉上雙眸。
她的舉止有著隱約的疏離,彷佛心思已飄蕩得好遠好遠,令他抓不牢了。但,至少她是安全而確實地在他眼前……讓她好好地睡上一覺吧,等她養足了精神,一切的事明天再說。
他俯下頭去,在雲紗潔白的額上印了一吻,這才起身離去。
等著腳步聲遠了,床上的人兒才流下淚來……
第九章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一場火,將冠彩坊燒得精光。
而向漠岩則因為沒捉住裘元霸而暴跳如雷,和兄長、風琉商討,要在各官道上布下天羅地網——這是雲紗由三娘口中得知的消息。
晚膳後,三娘又親自端了湯藥來。這一整天,雲紗極為乖順,極為沉默,十分听話地喝下苦藥,安靜地半坐在床頭。三娘幫她在背後墊上繡枕,見她神色黯淡,便逗著她說話。
「為了我,累得大家涉險。」雲紗的氣息若棉絮、似游絲,心頭卻想著,那日在地窖見到了朝顏和漠岩,卻不知外頭等著接應掩護的有哪些人……唉,這般恩情,決計不能再要了,窮盡一生也難以償付。
「說什麼話?!這麼見外,我可不愛听。」三娘搖搖手,審視著雲紗微腫的頰。
「這樣就夠了,別再為雲紗討索什麼。」
「現在事情沒那麼簡單。堡主是徹底被觸怒了,如果不給冠彩坊十倍教訓,是平息不了他心中怒氣。況且咱們嘯虎堡是何許人也,連皇上都得給三分薄面,哪容得襲元霸欺陵。他們傷了朝顏,接著將你擄去,又把你傷成這樣,大少爺和堡主心都疼死了,不報復,他們寢食難安。」三娘輕松地談著,在雲紗頰上抹上涼涼的透明藥膏,「你好好養傷,不必替他們操心,等著看戲就好啦。」
雲紗斂著眉,無語地低垂下頭,雙手疊放在被子上。
三娘偷偷覷了她一眼,咳了咳,輕聲試探︰「清早——堡主來瞧你,你很倦的模樣……是故意裝出來的吧?你不想同他說話,還生著他的氣嗎?」
雲紗迅速地抬眼瞧了三娘,又飛快的低下頭,吶吶地說︰「不是……我……我不知道怎麼做才好。」她手撫著骨折的腕部,輕輕一掐,感覺那份疼痛。
「他萬事精明,但切身的感情大事,卻胡里胡涂。可話又說回來,這幾天堡主也不好受,心中惦記著你,為你的安危擔憂得食不下咽,自己又懊悔得快要瘋狂……你沒見著他那個樣子,也夠可憐的了。」
說來說去,三娘還是幫著向漠岩求情。忽然,她笑了出來,憶起堡主曾將畫麟閣丟得亂七八糟的情景,也是因為雲紗躲著不願同他說話。她揚了揚眉,「躲得過今日,躲不過明朝。若不是為了對裘元霸作部署,再加上牧場那兒來了消息,說是又見狼群出沒,危及牧民牲畜,堡主今天早上不可能輕易地放過你,任你躲避他。」
「狼群?」雲紗心緊了一緊,美眸望著三娘。
「嗯。北方常有惡狼成群結隊為禍,難以盡數撲殺。接到了消息,堡主帶著幾名護衛前去牧場察看,今晚可能在那里過夜留守,不回來了。」
不自覺地,一抹牽掛的顏色染著雲紗的眉眼,腦海中浮現那只壯碩的黑狼尸身,白森森的牙,和向漠岩頸項上的傷。
「怎麼了,雲紗?不舒服嗎?」三娘關切地探著她額上的溫度。
「哦……沒事,我沒事的。」
這是上天安排的機會,她不能再眷戀下去,該當有所抉擇。
用未受傷的手拉著三娘的,緊緊地握了一下,雲紗輕揚著唇,雜著感激情懷,朝她甜甜地笑。「三娘,謝謝你。你一直很照顧我,雲紗心中千萬感激。」
「姑娘,你不太對勁,盡說一些渾話。」三娘也笑,心頭卻隱隱地覺得不安。她壓下那股莫名的感覺,望著雲紗難得的笑靨,反過來拍了拍雲紗的手背,「別說謝字,真要謝,你就好好養病,多長些肉,等著嫁入向家,當堡主的新娘子。這一來,堡主高興,大家都高興。」
雲紗又不說話了,只是輕輕淡淡的淺笑。她身子一滑,頭枕在繡枕上,神色有些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