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這位姑娘離開,你要的人是我。」方才她騎乘的馬已經自動奔回馴獸園,她和朝顏只剩一匹坐騎,想闖出圍堵是毫無勝算。
不能再依賴著別人了;流袖織的毀敗、阿爹的枉死,她終要和裘元霸了解。此生,她是無能為力重振流袖織了,負了阿爹的交付,往日在陰間與阿爹相會,她將無顏面對他老人家。還有向二哥……牽掛的身影浮現腦海,雲紗苦澀地吸了口氣。這樣……未嘗不好,她與他不適合的。縱使朝顏已成人妻,未來還很長久很長久,他定會覓得更好的姑娘……
「你敢動她一根寒毛,嘯虎堡不會放過你們的!」朝顏出聲恐嚇,心下衡量逃出的方法,悄悄在雲紗耳畔低語,「你能自己翻身上馬嗎?」見雲紗微微點頭,她繼續又道,音量微忽,「待會兒,我會搶下他們一匹馬,我們各騎一匹,你跟在我後面,一起朝馴獸園方向沖,離開邊陲,我們就安全了。」
不等裘元霸反應,朝顏忽而拉高聲音,雙眉飛揚,習慣性地噙著笑,譏諷地嚷︰「哼!本姑娘想走,你攔得住嗎?什麼人養出什麼模樣的畜生,馬和人一般,令人憎惡,瞧了就討厭。」
一名手下忍不住氣,放松韁繩,任坐騎去咬朝顏的肩膀;馬兒噴著氣,仗勢咧開了嘴。朝顏握緊拳頭,猛的一拳擊在馬頭,只听馬匹哀嗚一聲,登時人仰馬翻。
抓緊機會,朝顏奪下馬韁,卻見一個身形搶將上來。雲紗忍著腳上的疼,一鼓作氣翻身上馬,緊緊抱著馬匹的頸項,用發簪在馬肚上狠狠一刺,馬兒吃痛,狂嘶一聲,朝顏掌握不住韁繩,一放手,馬兒負著雲紗橫沖直撞起來,越過人群,以足夠跌斷脖子的速度狂飆,往嘯虎堡馴獸園的相反方向而去。
「雲紗!你回來!」趁著情勢混亂,朝顏俐落的跨上馴獸園的馬,一面呼喊。
「別理我!快走!」風里飄揚著雲紗的聲音,與朝顏漸離漸遠。
她把自己當餌,孤身引開敵人。
這個呆瓜!朝顏氣得流淚。
到了嘴邊的肉,怎能任它飛走?裘元霸的人自是驅馬追趕起雲紗,卻有兩名手下向朝顏而來。一時之間,朝顏心頭也沒了主,身下的馬經過嚴格訓練,一遇危急,自能辨清馴獸園的方向,放蹄狂奔。她任著馬帶領自己,又不住地回首,視線越過追捕她的兩個大漢,想看清雲紗的身影。可是不可能了,因為雲紗已引走一小群人,奔得好遠好遠,遠離了嘯虎堡地域。
她撐不了多久的……笨雲紗!以後要好好罵她一頓,一定要!朝顏氣苦,轉回頭不再張望,動作配合著馬匹的速度,甩掉敵人,全力朝安全的方向狂奔。
她知道,唯有自己月兌離險境,才能救出雲紗。
第八章
囚禁在這房里,已有兩個日夜;也整整兩天兩夜,雲紗未進滴食。
她虛弱地倚窗而坐,卻看不見窗外任何景致,窗格全讓裘元霸命人用木條釘封了起來。雲紗也不知道自己固執什麼,只覺得坐在這兒,隔著木板條,听見不知名的鳥兒在窗欞外頭鳴啾,仿佛仍身處嘯虎堡,在自個兒廂房里……
扭傷了的腳已包裹上藥,她手臂、手肘和膝蓋添了幾處擦傷,是那日為引開裘元霸的手下,馬速太急,又不清楚那匹馬的性子,再次跌下馬背所造成。
不過無所謂,上不上藥都無所謂的,她並不在乎;進來這裹,她已經沒想過要活著回去了。
何時起了這個念頭?雲紗朦朧地思索著,螓首軟軟地靠著窗子,秀額抵著木板,感覺到微微的刺痛。她若死了,漠岩會難過,一定會的,因為他是如此重情重意。在他心底,她仍佔有了漠岩部分的感情,但在朝顏面前,她已無法坦然地面對他了。徹底洞悉了他對朝顏的舊情難忘,自己心如阡陌凌亂,又如何與他結緣白首?雲紗恍惚地揚動嘴角……對不起啊,漠岩,你瞧,我總是處理不好自己的困難,照顧不了自己。但沒關系了,等我做完了該做的事情,一切都沒關系了……我明了你會不好受,但至少朝顏安然無恙,大哥會好好的,你會好好的,嘯虎堡的大家全會平安無事。朝顏……會代替我照顧你,或者在往後歲月裹,會有一位同我一般愛你的姑娘,讓你盡傾所愛……
思緒洶涌,雲紗止不了腦海中的翻覆,任著記憶一幕幕浮現,屬於她的苦澀與甜蜜,用十丈的苦換來一寸的情,這也值得了。她輕輕淡淡地逸出一聲嘆息,安然地合著雙眸。
門無預警地闖開,來者何人,雲紗心中清楚,不由得縮了縮身軀。她抬起眼,面無表情地瞧著裘元霸。
「我不虧待你,更不想餓著了你,你何苦想不通?」裘元霸瞄了桌上的幾色佳肴,將視線調回雲紗身上。他身著一襲銀灰長衫,領邊和袖口滾著金絲線,貴氣得很。瞧雲紗沒出聲,他繼而又說︰「當初我開價十萬兩要收購流袖織,是你們不識好歹,說什麼祖產祖業,堅持不買這個帳。這下可好,弄出了人命,祖宗家產也毀了,留你一個孤女,又能如何?」
「你害死了我阿爹。」縱使滿腔怒火,雲紗依舊扮演不來惡狠模樣。她雙眸直視著裘元霸,咬著唇,呼吸陡然急促了起來。「你……大惡人……」
他乾笑了一聲,「我從沒認為自己是好人。惡人做事隨心所欲,礙我眼的、阻我路的全得除掉,這種惡人倒也當得。」
他伸過手撫了雲紗的臉一把,雲紗一驚,急急地躲開。她起身太過突然,又連著幾餐未進食,登時頭暈眼花。
「你,你別過來!」扶著牆壁,她勉強支撐著身子,雙眸驚懼而戒備。
「我知道你想走。」他攤了攤手,朝雲紗逼近一步,「這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乖乖說出流袖織染織技術的秘密,海闊天空,你隨慮可去。」細小的眼閃爍著狡獪,他雙手一拍,一名下人端了只托盤呈上,盤里頭放置著兩東線絲。
「我不懂,冠彩坊的染織師傅比你們的好,染料亦是精心挑選,工具可比流袖織的周全,怎麼染成的線絲偏偏沒你們的出色?」裘元霸搓揉著盤中一邊的線絲,那柔軟滑膩的觸覺,出自流袖織的獨家功夫;而相較另一束線絲,染色相同,卻無光澤。
「為什麼?!」忽然一聲巨響,裘元霸一掌擊在桌上,桌面的杯盤相互撞擊,有些則摔落地上。他態度轉變如風,兩眉豎直,雙眼猙獰地瞪著。
雲紗捂著胸口,逼自己迎視裘元霸。流袖織和阿爹的生命全毀在他手上,她不怕他的;她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好心怯?「為何要害人……這樣不擇手段?」
「榮華富貴、染織狀元、御用選絲的封號。」他更近一步,幾乎將雲紗逼入牆角。
「為名為利……就為這些罷了?」
「這些還不夠嗎?這些,有誰不愛?」裘元霸冷冷地眯起利眼,「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早點說出就少受點罪。你不從,我多得是折磨人的方法,到時,你這一身細皮女敕肉,我瞧是撐不住的。」
有人為了名和利,為了某些目的,什麼都做得出來。你太單純了……
曾經,漠岩對她說過這般的話。她錯在太過相信人性,不知人間險惡。但人心總有所執著,裘元霸為名利、為那富貴煙雲;而漠岩和她卻是同病之人,心系於一生所愛,執意去追求圓滿,依舊無法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