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紗回了……華陽鎮,小……小梅陪著她去的。」噢!她是不是說錯話了,怎麼堡主的臉比臭豆腐還臭?「因為織幛用的線絲顏色……不好,不如自己染制,她說……她得親自回華陽一趟。是老蔡駕車送她們去的,一大早就出發了。」完了完了,她真的說錯話了,現在堡主不只臉臭而已,連頭發都要沖冠而起了。
懊死!她不能回華陽,尤其是目前。
他怕她難過,而她肯定會難過——御用選絲大會連著舉辦四天,今日是最後一日,鎮上的氣氛炒得滾熱,想裝作視而不見都難。
向漠岩再次火速轉身,來不及知會馬僮備馬,他身形如飛,奔向馬廄,俐落地一躍上馬,韁繩長鞭,駿馬已跨越欄柵,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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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姊,我們走了吧。」小梅在旁勸說。她抬頭瞧瞧天空,已是正午時分。「走吧,你已經待了一早上,也發了半天呆了。」
「你先回馬車,我跟著就去。」雲紗嘆了一口氣,眼楮飄向繞苕院子東嗅西嗅的大老虎。
「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呀!」小梅臉蛋皺成一團。
「我沒事的,你先上車。」她對小梅勉強笑著,整個人卻罩上揮不掉的悲愁。
小梅搖搖頭,緩慢轉身,又回頭叮嚀,「你馬上來喔。」
她跨過門檻,馬車就停在不遠的樹蔭下。不由自主的,她二次回頭,那一塊刻著「流袖織」的招牌掉落一旁,屋子裹頭全是燒焦味兒……唉!紗姊一定難過死了……小梅想著,默默地朝馬車去了。
這里是流袖織,景物全非,人事也已然全非。
打一進門,雲紗便杵在大院里,望著一片殘破凋零。
沒被燒毀的幾捆布匹滾落地面,她隨手撿起,可惜布面都髒了,沒法賣錢了……雲紗模糊的想,鼻頭酸酸的,眼淚無聲無息就落了下來。她抱著布,跪坐下來,將臉埋在臂彎里。
「嗚嗚……」大奔挨近她,用頭頂的金毛蹭著她。
忽然間,大奔軟軟的嗚聲一改。
它龐大的軀體擋住雲紗,喉間發出不友善的低咆,褐色利眼戒備地望著來人。
外頭,一行人正步進流袖織。
「爺,當心地上灰塵。」五、六名護衛裝扮的人護著一位中年男子,那位爺兒膚色略顯秀白,嘴上留著一字胡,氣勢華貴。
雲紗抬起淚眼,有些錯愕地盯著他們。這些人精神全放在那男子身上,還未注意到雲紗,但大奔已十分不爽了,它突然挑釁地吼了一聲,幾名護衛全刷地一聲抽出刀劍,圍著主子護成一圈。
「是大蟲,小心!」
雲紗看他們恨不得把大奔大卸八塊的模樣,心里也慌了,她一把摟住大奔的頸項,臉頰還帶著淚痕,卻急急解釋著︰「各位壯士,它是跟我一道的!大奔不會咬人的,它沒有要傷害各位的意思!」
說它不會咬人?大奔抗議地掙了一下,兩眼依舊不放過那些入侵者。瞧他們的嘴臉,現在它就很想咬人。
雲紗沒注意到一雙溫柔銳利的眼,正興味地盯著她,她更沒察覺,她臉上掛著淚珠,眼眸晶瑩剔透,雙頰因使勁兒摟著大奔而變得紅通通的,這模樣既清新又美麗,讓人我見猶憐。
「大奔,听話!」雲紗嬌斥了一聲,緊抱住虎頭不放。突然,她紅紅的唇吻了大奔的額,又吻了大奔的銅鈴大眼,溫柔地安撫著,「噓……听話……」大奔有些站不住,醉在她的吻和軟軟語音里。
少女與虎,眼前的畫面竟如此協調。那名中年男子推開護衛的圈子。
「爺,不要去!」
「你敢命令我?!」他挑起一道眉,語氣不悅。
「小的不敢。只是……只是……」護衛結結巴巴的,頭垂了下來。
「走開。」他又冷冷一句,腳步已朝雲紗步近。
大奔聞到陌生氣味,虎頭又是一抬。
「大奔!再這樣子,我不理你了。」雲紗懊惱地叫,隨即抬頭沖著來人歉意地說︰「我以前也被它嚇過,它長得很壯,剛見著它,很容易嚇著的。希望您別介意,它只是為了保護我。」
男人對著她笑,「我明白。就像我的護衛一樣,你也別讓他們嚇住,他們也只是為了保護我罷了。」他的聲音好好听,渾厚而且穩重。近近的與他面對面,他的嘴角和眼稍有淡淡細紋,額上也有,在陽光照耀下,襯托出某種氣勢。
「為什麼一個人在這里哭泣?」他的雙目儒雅,一點也不像北方男兒。
雲紗整理了一下裙擺,淡淡說道︰「這里……是我家,之前遭受祝融,現在已無法住人了。」她強將落寞壓下,卻難掩眉間的憂郁。
但美人的愁,也是一種美。男子思忖著,接著開口︰「沒想到流袖織會遭逢此變,我也十分意外。」
雲紗奇異地看著他,「您特意來找流袖織的?您是我阿爹的友人?」
「不是的,姑娘。」他搖著頭笑,佳人容貌如畫,讓他心情大好。「在京城里,到處流傳著北方流袖織的傳奇,說你們染織的技術無人能及,染料全由自己調制。我十分好奇,怎麼產著綾羅綢緞的江南,染織戶幾千家,偏偏沒一戶能與之相比?」
原來是慕名而來的客人。
「很對不起,讓您白跑一趟。今天華陽鎮御用選絲大會,您該往那兒去的。流袖織……已經不存在了。」雲紗略略欠身,朝虎兒說︰「走吧,大奔。」
「姑娘且留步。」男子伸出手中紙扇擋住雲紗,神情溫文儒雅,卻天生有一股傲慢氣息,雲紗不由得停下腳步。
男子繼續又道︰「流袖織沒參加角逐,這個選絲大會是白辦了,去不去都無所謂。你……平家只剩下你一人嗎?」想不到小小華陽,也出得了這般美人。
雲紗听了他的話,輕輕點頭。
「唉,難道流袖織就這樣一蹶不振了嗎?百聞不如一見,沒親眼目睹高超的染織技巧,難免深感遺憾。」他打開紙扇,瀟灑地搖著。扇面很大,畫有山水風景,扇柄末端結著一塊玉佩。
「有一天,我會重振流袖織的,這是我阿爹的遺言,我一定要做到。」回來這里,見了滿地殘破,她想了很多。向二哥幫忙她許多,她原本承諾過不走的,但她無法背棄阿爹的遺願。流袖織非振興不可,這同樣是她的願望。等到她真重建了一番事業,她會選一個人,將流袖織交付與他,而自己會再次回到嘯虎堡,去履行諾言,永遠不走。
「啊!時候不早,我得走了。」收拾了傷懷,她再度要離開。
眼前中年男子卻二次伸出扇子阻在前面,這下子,大奔真正老大不爽了,它額前金毛豎起,警告地咆了一聲。
「大奔,沒關系的。」雲紗揉著它的虎頭。
「退下。」那名男子對欲一撲而上的護衛命令,依然面不改色地看著雲紗。唉,想他後宮粉黛何止三千,卻沒一個像她這般,似柔弱實則剛強。她是一朵自石縫冒出的小花,令人心生憐愛。
輕咳了咳,他解下扇柄末端的玉佩,遞給了雲紗。「收下它,遇到困難時,拿著它來京城找我,我的宮里……我是指朝廷,正缺一名染織役司,你肯來,就開先例,是我朝第一名女官。」
「您……您您您……」
雲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她下意識接過玉佩,瞧著上頭,竟是皇室的代表龍印,普天之下,僅有一人能用。她抬頭看著他,他的眼神是鼓勵而憐惜的……不自禁的,她又淚眼婆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