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要哭,不要哭呀……
「紗兒,怎麼了?」熟悉的聲音喚著。
睜開眼,她看見阿爹立在廊檐下,手里的燭火隨風一明一滅。
「沒,沒事的,爹。」擠出了幾個字,她捂著嘴,在泄漏脆弱之前,疾速奔入大屋。
平老爹奇異地看著這一幕。他的女兒向來是恬靜安柔的,怎麼今夜這般不尋常?未及多想,他伸手推開木門——
寂寞的夜色里,一個偉岸形影,緩緩消失於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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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姊!紗姊!」小笛子一面喳呼,火燒似的奔入大院,年輕的臉漲得通紅,語氣又急又興奮。
院子里架著許多木竿,竿子上晾著剛染入色澤的布塊,輕輕飄搖,空氣中,散發著染料的花香。雲紗正和染織師傅們說話,听到小笛子的叫喊,她抬起頭,不解地望著他飛奔過來。
「天塌下來啦?小笛子,你喳呼個什麼勁兒?」古伯忍不住罵了起來,他方才掃成一堆堆的樹葉和灰塵,全被小笛子踩散了。
小笛子倒是反常,沒和古伯抬杠,他瞪著雲紗,大口喘氣,就是擠不出話。
「慢慢說,發生什麼事了?」
雲紗被他弄得胡涂,輕皺起眉頭。院里的工人也都圍攏過來,全等他說明。
終於,小笛子開了口,手還指向外頭,「鋪子外,鋪子外……」
「鋪子外怎麼啦?你倒是講啊!」大伙被他搞急了,幾個人己忍不住跑到前面去一探究竟。
小笛子繼續說︰「鋪子外頭,有一批人送禮來給紗姊。禮物有三大車那麼多呢!」
明朝,我派人另奉厚禮。雲紗憶起那人所說的話。
不理眾人的驚羨,她臉色一變,腳步匆促地往外頭去,里邊的人全跟出來了。
店鋪內,滿滿的箱盒堆積一地。雲紗听見送禮來的人和阿爹說著話,態度十分恭敬。
「平老爺,這些珍珠古玩,是主子遣小的送來給平姑娘的。另外尚有十盛佳肴點心,是吩咐玉珍樓當場做的,給流袖織的各位品嘗,請平老爺千萬收下。」
「這怎麼敢當?!」平老爹撫著胡須,一時也被這等陣仗弄迷糊了。「敢問你們家主人尊姓高名?」
「小的是向家嘯虎堡的護衛。日前平姑娘仁慈,救了我家主子一命,堡主感念,特派小人送禮過來。」
「原來如此。但這些東西……」
「請你拿回去。」
平老爹正躊躇著,雲紗已然開口。她環顧成堆的禮品,而後目光又聚集在那護衛身上,小臉端嚴。「請你代我轉告貴堡主,這恩情他早就還清,已不相欠。至於這些東西,我們收受不起。」
「平姑娘。」護衛猜出她的身分,更是禮敬。他懇求著,「姑娘若是不收,小人回去交不了差。姑娘心好,請別讓小的為難。」
「我不要。」雲紗急了,想不透他為什麼還要這樣糾纏,又氣憤他昨夜所謂的「報恩」行為。她不要那一千兩,更不要這些東西。
「壯士,依老夫之見,這十盛佳肴和百壇美酒,老夫代小女收下了。至於其他的禮品,實在太過貴重,還請壯士帶回吧。」這是平老爹想得到的折衷辦法了;對方是實力雄厚的嘯虎堡,又是流袖織的大主顧,他們得罪不起呀。
「阿爹!」雲紗不肯依,氣急地跺了跺腳。
「嘿!這下子有口福了。好像辦喜事似的,又下聘、又有酒席,真是熱鬧!」圍看的人群議論紛紛,不知誰戲譫道出這句無心的話,雲紗一听,眼眶跟著紅了。
那名護衛還想請求,卻被平老爹揮手制止。「萬事拜托了,壯士。」
那護衛頓了頓,倒也豪爽,接著說︰「既然如此,小的也不再強人所難。不過堡主委托小人帶來一只錦盒,說無論如何,一定要親自交給平姑娘。若姑娘肯收了錦盒,小人也算完成一半差事。」他由懷中寶貝地捧出一個紅緞錦盒,呈給雲紗。
雲紗心緒紛亂,只想要他們快快離開,二話不說,接過護衛遞來的盒子。
「此次多方打擾,還請見諒。小的告辭。」護衛朝平老爹抱了抱拳,一行人扛起那些珍寶,浩浩蕩蕩的離開流袖織。
「紗兒,你什麼時候和嘯虎堡有了牽扯?」平老爹望著雲紗,面帶憂色。昨夜那陌生身影,和今日送禮之事或有關聯,再打量女兒的神色,他隱隱約約地總覺得不妥。他語重心長地說︰「咱們是市井小民,跟人家攀不上交情啊!」
「爹……」雲紗輕嚅了一聲,不知如何解釋。
低垂著頭,她悵然若失地轉入鋪內,那只紅緞錦盒緊握在手中,卻感覺到無比沉重,一顆心,競也跟著沉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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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日,雲紗過得恍恍惚惚,常常不自覺的,便發起怔來。
平老爹瞧出女兒的消瘦,只能看在眼里,嘆在心底。只怪雲紗的娘死得早,這種兒女心事,他這老頭問不得啊!
此時又近黃昏時分,夕陽余暉,歸鳥群群,街道兩旁的店戶也準備歇息。
流袖織內,小笛子收拾著陳列在桌面的布匹,邊說著︰「紗姊,我把門前燈籠拿下來可好?紗姊……紗姊!」
「啊!什麼事?」雲紗的魂兒不知又神游何方去了。
小笛子奇怪地瞧著她,「紗姊,你不舒服嗎?」
「沒的事。」雲紗倏地離開櫃台。她望了望天色,似乎在期盼什麼,淡淡地說︰「又過去一天了。」
這時,小笛子已將燈籠拆下,熄滅燈心,把門板一塊塊關上,只留了個門縫。
「紗姊,大院晾著的布匹是要參加御用選絲的。那些料子,老爹和師傅們還沒挑出最好的,只叫大家仔細看顧,今晚輪到阿寶守著。若沒事的話,我回去了。」他將燈籠放置在屋角。
「我知道。大娘好些了吧?」雲紗問。
「我娘好多了,不過身子還是虛弱些。」
「你等等。」雲紗進入簾內,一會兒又步出來,手中多了一個包裹。她把東西塞入小笛子懷里,「這只燒鵝你帶回去吧。還有一些紅棗參片,給大娘補補身。」
「這怎麼可以!」小笛子叫著,推辭著不肯要。
「拿去吧,小笛子。」雲紗軟軟說著,態度卻十分堅持。
小笛子沒法子拒絕,還是乖乖收下。雲紗陪著他走到大門,他由門縫出去,站在外頭,幫著雲紗合上最後一塊門板,卻還是隱忍不住,問出心底的疑惑︰「紗姊,你為了嘯虎堡送禮的事愁著嗎?」
雲紗的心狠狠震動了一下,咬著唇不說話。
瞧著她神色黯然,小笛子手足無措地抓了抓頭,怕自己多話,急急道歉,「對不起,紗姊,我不是故意提起這件事的。可是,你也別悶悶不樂了,不會有事的,只是送送東西嘛,何必緊張?何況,嘯虎堡的名聲不錯,就是神秘了點。」
小笛子會錯意了,讓雲紗愁悶的不是嘯虎堡,而是那名男子。他的行為刺傷了她,但對於他下一個舉動,卻又隱約地盼著。而她始終不肯承認,在心底深處,她還等待著再次相見……
「快回家,天要暗了。」雲紗不願多談,催促著小笛子早些回去。
合上門板,放下木閂,鋪子里只剩了她一個。無心無緒的,她慢慢地踱回房,燃起一盞小燈。
磨亮的銅鏡里,清楚地映出她的面容。緩緩地,她伸手拉開妝台的小癟,那只紅緞錦盒靜靜的躺著,蓋子被拆開了,里頭擺著一根玉發簪,翠玉晶瑩。
誠誠懇謝,乞盼諒解,玉簪為禮,唯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