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的心整個扭成一團,不舒服的感覺正加速的擴張,翻涌如潮。他略帶倉皇的望向珍珠,她低垂著首,長發披散而下,竟有一番楚楚可憐的味道。
他很想對她說些什麼,卻理不清楚頭緒。他向來果敢,知道自己要什麼、做什麼,可是面對這女孩,他卻變得怯懦而舉棋不定。我愛你!你怎能負我?怎能?她如鋼似鐵的吶喊訪若細小的釘,扎入他大腦每一處,讓他疼痛、清醒,猛烈的推擠他的心去面對那番示愛的言語。愛是什麼?愛的感覺會是如何?他額上與背脊的汗珠潸潸而落。驀然,他往前幾步,當著眾人之前,他單膝觸地,直挺的跪下,目光依舊傲氣自負,坦然無所畏懼。「濤,」幫主兩道眉挑得更高,緩聲問︰「你在想什麼?。」「聶濤有一事相求。」他側頭瞧了珍珠一眼,發覺她也看向自己,眼眸之中藏了好多東西。這個眼楮會說話的女孩啊!聶濤嘆了口氣,這一戰,自己竟一敗涂地。「你想怎樣?」幫主站起身來,雙手負在身後。他其實已料得幾分,卻要聶濤更詳細的表明。各司長老見狀,也紛紛離了座位,一群人將聶濤與珍珠圍起,四周的氣氛說不出的沉重,像拉滿弓的弦,又緊又繃。聶濤環視在場的幫眾,最後視線定定的落在幫主身上。他開了口,音調里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我,聶濤,洪幫執法長老,冀望幫主與幫內兄弟應允,聶濤辜負了各位,沒有資格繼續擔任原職。今日,我願受幫規三刀六洞刑罰,無怨不悔。」
「你以三刀六洞,求什麼?」幫主冷冷的問。「求兄弟們放她自由離去,不傷她毫發。」說話時,他的眼神又同珍珠的眼神交纏。「濤!你忘了你師父的前車之鑒?」「不能忘,不敢忘。」幫主冷哼一聲,又嚴厲的問︰「既然不能忘、不敢忘。為何又作出這等決定?」聶濤靜默下來,無法回答。他違心底的感情都理不清,要他如何回話?「很好,很好!」幫主扯動著嘴角,說著反話,精光陡現的兩眼似利刃般,不留情的射向聶濤。「幫規便是幫規,我當然應允你的要求,但是,我無法諒解!濤,你讓我失望了。」他語重心長,臉上布滿不豫之色。「今天,眾弟兄放她走,你所承諾付出的代價在哪里?」
「現在兌現。」聶濤撩起左腳褲管,拔出暗藏靴子里的短刀。他的舉動嚇著了珍珠,原先混亂的情況,在他拔出刀來的那一刻,完全得到了解釋。她顧不得一切,撲上前按住他拿短刀的手臂,「你是什麼意思?為了一個你們加諸在我身上莫須有的指控,你打算刺幾個洞換取我的自由?簡直可笑!」
聶濤沒理會她,抬頭環顧周遭的兄弟,當年師父護衛那名女子,對幫內眾人狠下殺手的情景,一幕又一幕在腦海浮現。他的身體驟然灌入一道冷流,覺得自己仿佛踫觸到師父那時的心境。
不要,千萬不要!他不能變成師父那樣,一旦感情凌駕一切,他就不再是自己了。「我和你,只有敵對。以這三刀,洪幫絕對遵守諾言,放你離去。下次相遇,如果你的存在仍是威脅,我不會留情,我會把這三刀回報給你。」他甩開握住臂腕的小手,猛地將珍珠推開。表面上,他惱恨著她;內心深處,他更惱恨自己。「聶濤有愧、甘受三刀刑責。」說完,他揚起短刀,眼底無情無懼,刀上的銳光閃過,輕哼一聲,第一刀已刺入左胸口。他用力猛速,刀身穿透胸膛,在後背露出半寸刀尖,一刀兩口。
這下,不禁他疼,珍珠更是痛徹心扉。她既震驚又無法置信的望著他,瞪大眼楮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然後,她一下一下的搖著頭,愈搖愈快。周遭的人在她眼里全成了石頭,她不顧一切的撲上前想抱住他,可是她力道過猛,一個踉蹌,人又摔倒在地。
伏僕于地,她抬起頭來,聶濤正拔出刀子,登時噴出的血液濺灑在她的臉上,又腥又咸,又苦又澀。「你太傻!太傻!」她怔怔地對著他大喊,不及抹掉臉上的血,也不及支起身子,凌揚已由後頭緊緊地按住她的肩臂,不讓她往前。第二刀,他刺入月復部,緊接著第三刀,刺進左大腿。他下刀狠、猛,仿若那不是自己的軀體。他在身上開了六個口子,兌現承諾,付出代價。但心最痛的人不是他,而是珍珠。他本就冷面冷心,又對她存有誤解,即使情感侵入,他或許覺得迷惘而浮動,但絕不會像珍珠那般深切感動,而坦然示愛。時間之于他十分重要,一切都要靠他自身領會,而太濃烈的情感,他本能地逃避著。
而此刻的珍珠,她真希望人可以沒有感受的能力,這樣至少她就不會心疼得幾要痙攣,而對他的誤解和不信任,又氣得七竅生煙。幫主一個眼神示意,華醫生馬上趨前替聶濤止血裹傷。聶濤推開華醫生的手,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捂著腰部,想站直身,但力不從心,又單膝跪了下去。冷汗不斷的冒出額頭,他的臉色蒼白慘然,衣上盡布殷紅。
雙臂遭制,珍珠仍奮力的移挪著身子靠近他;見到如此狀況,凌揚自然的放松了力道。聶濤垂著首,長發覆下;隔著凌亂的發,她搜尋著他那對利眼,幽幽的、輕聲的、不容他逃避的開口,「你早已認定我有罪,昨夜的溫存,是你惡意的侵奪吧?我一心一意的待你,同樣盼望你能一心一意的侍我。我們到底該不該相戀,你一定也心存迷惑,才會用這種決絕的方式,強烈的懲罰自己,藉以斬斷因我而生的感情。如果你心里沒有我,何必如此?如果有我,你如何能擺月兌干淨?」她輕笑著,嘆息的說︰「這一切全是枉然的。你心底肯定有我,即使只是一丁點的位置,也已立定生根。你怎能不愛我?怎能?」
聶濤無法回答,他害怕,怕她的了解。他慘白的臉頓時變得青森可怖,抖著薄唇,啞著聲這︰「滾!賓出我的視線!珍珠對他的厲言無動于衷,雙眼如星,哀憐的凝視著他。而他,卻反常的暴躁,狼狽的掩藏心緒。見著珍珠的執意與堅持,聶濤頓時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他一生走至此,從未這般彷惶不安,此時此刻的他,其實是非常非常脆弱的。
他布滿紅絲的眼楮轉向她,夾著一份莫名的乞求,艱澀而無奈的吐出話︰「走吧,快點走,我不該遇見你,這一切全錯了。「沒有我,你怎麼辦?」淚珠滾蕩在眼中,珍珠努力的不讓它們模糊視線,不依的搖頭。「凌揚!」聶濤沮喪的大喝一聲,朝凌揚狂嘯,「不管用什麼方法,立刻把她帶走!心緒太躁太急太亂,一陣暈眩襲來,他整個人往前栽,一波波黑潮洶涌迎來,將他卷入沉沉的黑色漩渦。
第九章
「珍珠,那份有關日本減肥拖鞋的報導要麻煩你翻譯。明天上午可不可以給我?」編輯部的陳姐在離開辦公室前急忙的交代著。「OK!晚上我趕一趕,明早先把初稿給你。」珍珠敲著電腦鍵盤,頭也沒抬的回應。「謝啦!我趕著接我兒子,明兒見!」「Bye!」「珍珠,別那樣拚命嘛!要不要一起走?」鄰座的同事過來邀約。今天是小周末,大伙打算下了班去KTV唱歌,輕松一下。「不了,我手邊有三份日文稿,不趕夜車擠出來是不行的。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你的保證真不值錢,每次找你,總有理由搪塞。」珍珠苦笑著,舉起手發誓,「這次保證貨真價實,食言的是小狽。」「好啦好啦!我們得走了,不然預約會被取消的。」同事們朝她揮揮手,幾個人聊著天,魚貫地步出了辦公室。著著他們的背影,听著笑聲漸漸地傳遠了,珍珠有些發怔。有好一陣子,她不曾真心的笑了……她環顧冷清的四周,何時,她也習慣了獨處。離開他,已有半年光陰,他過得可好?那一日,是凌揚硬拖著她上車的。聶濤一失去意識,華醫生和一群人便擁向他,硬生生地將她擠開,她想看著他,可惜再也上前不了。凌揚死命的抱住她,趁著混亂,拖著她離開大廳,接著將她丟入車子的前座,載著她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