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從來沒有發覺一個人可以如此蒼白,讓人感覺到幾乎就要碎裂的透明——楊歌心中淡如水的情緒忽然有了洶涌的感覺。這時候應該走過去、摟著她的肩,然後用堅定而平和的目光看著對方才比較適合吧。然而此時此刻,楊歌只是站起身,將手中的水杯放在玻璃幾上,凝視了江果數秒,說了聲告辭。接著,打開門,走到屋子外邊去。
順著樓梯往下走,在出口前停住,因為忽然發現天空中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飄起了細小的雪珠,銀藍色的小車靠在房子前邊的籃球場邊上,很安靜。
「楊歌!」藍珊舞站在陽台上叫,她不能明白對方這刻的表現,現在應該是趁機接近果果的最好時機,為什麼這個人就這樣揮揮手離開?「笨蛋!」因為怕大聲的叫喊被江果听到,她用無聲的唇語表示著自己的不滿。
拉開車門,忽然覺得有異樣的光從身後發出,楊歌不動聲色地坐進車了,然後才從單面玻璃往外看,卻見韓睿站在另一幢樓前,一邊的嘴角微微地向上挑著,似乎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樣的目光包含著什麼意思?敵意或者是探索?楊歌沒有興趣尋求。有一種煩躁在進入車子的瞬間攫取了他的心神,明明是因為正面的情感因素,才會在剛才離開有些失態的江果。驕傲如她,如果在情感動蕩的時刻讓旁人接近,那想必是不願意的,因此,楊歌做了這樣一個愚蠢的君子行為,而現在在為這樣的君子行動而感到後悔。
手機忽然響起,楊歌簡單地「喂」了一聲接起電話,是公司同事關于工作上的詢問,于是暫時把心里的事先擱在一邊,進行無聊但卻必需的對話。
「叩、叩。」有人在敲擊車頂,楊歌伸手扭開邊座的門,淡淡開口︰「進來吧。」
「請你把窗戶打開好吧?煙味太濃了,空調開再大也沒用。」不客氣地發號施令,藍珊舞率先伸手按下控制窗戶升降電鈕,「我不能明白你的反應。既然拜托我幫忙追求果果,就請認真一點。」忽然眼神很古怪起來,「莫非你在吃醋?」
「吃醋?」楊歌笑,他的笑在唇上展得並不開,只是微微地有一點翹,看上去很收斂和平和,「沒有意義的事我不會做。」
「你是認為安慰果果是無意義的?」藍珊舞不悅地步步緊逼,拿手敲著玻璃。
「安慰果果有你就夠了。」楊歌心平氣和地回答她,那種煩躁大概在僵硬的公事處理中已經消散了,所以自己此刻才能用這樣的情緒面對眼前進行責難的女子把CD盒子從對方的手中拿回,「我不想乘人之危。」’
「乘人之危?」
「或許愛情真的是不需要理智,但對于我來說,在擁抱對方的時候還希望這是自己清醒而認真的行為,而不是一種昏了頭腦的沖動。同樣的,我也不希望真心喜愛的女子在處于非常狀態的時候僅僅因為需要擁抱而讓我擁抱。我對她是認真的,所以我不想看到她後悔的樣子。雖然她未必會後悔,但我還是想預先排除這種可能性。這個邏輯應用于愛情是不是很混賬?」很明顯楊歌還有些理由沒有說清楚,但卻已經擺出不繼續解釋的姿態,于是藍珊舞接過話柄。
「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你。」听完了楊歌的解釋,藍珊舞一直在輪替敲擊著玻璃的五指終于停下,先前的疑惑是消失了沒錯,卻又有另外的不理解升起來,但卻暫時不打算繼續糾纏,「對了,想不想知道婚紗為什麼消失?」
「不想。」楊歌簡潔地回答她,即使要知道也是從果果口中得知,或者是因為自己的判斷或者追查而知道,而不希望是第三者的轉述。這或許很傻,但不知道為什麼,卻是听到藍珊舞問話的直接反應,只能說自己純粹是笨蛋吧。
「那麼,就這樣吧。拜……」知道一時間不能從楊歌這里知道更多的東西或者推測他的情緒變化,藍珊舞出聲告辭。
也許應該另外找個適合的時間和果果聊聊,推開車門,藍珊舞這樣想到。因為關于今早的失態和婚照消失的原因果果雖然給了解釋——周潯的父母懷疑她有不正當的男女關系而產生出的憤怒——但是,憑直覺來說,那應該不是事實。
真相只有一個!
有些怪異地想起這句話,在意外自己還有閑心想這些的同時,藍珊舞發現一個高大的人影在逐漸接近中。
☆☆☆
「藍老師。」英俊的男子彬彬有札地開口,「好久不見了。
有沒有地洞可以讓自己鑽下去?藍珊舞第一個冒出的想法就是這樣。有一種做了壞事被人抓到的感覺從內心里冒起,她勉強露出笑容道︰「嗨,韓睿,你怎麼在這里?」
「我哥哥住在這里。」很有禮貌地回答,韓睿把臉轉向車里的那個人,目光奇特,「楊先生,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拉開車門走出來,經過鍛煉的身體矯健修長,楊歌用最平常的口吻開口︰「是啊,還真是很巧。」有微微的笑意從眼楮深處浮出,這個家伙還真有當軍人的潛質,至少站軍姿會是一流的。在樓梯口的半個多小時,完全沒有看他移動。
藍珊舞尷尬得不知道要說什麼好,走開顯然不是正確的應對,但要像果果一樣舉重若輕地處理,卻並不是她能力所及。一剎那手忙腳亂,幸好兩個男人彼此注目,誰也沒有注意她臉上的神色。
「楊先生來這里?」話說一半,其意已明。
「看一個朋友。」見招拆招,不露破綻。
「江小姐嗎?」步步緊逼。
丙然是銳氣十足的青年,楊歌把靠在車頂上的手拿起,抹抹被雪珠打得有點濕意的頭發,很自然的樣子,笑了笑,卻並不回答韓睿的問題。因為在對方的立場上,其實是不需要自己的答案的,說出來,反而會有示威的感覺,而實際上,自己和果果,卻還並沒有達到那個地步。七分交情說十分,楊歌不做這樣的事。
「果然是。」韓睿也笑,他的笑很有些僵硬的味道,像滿心不是滋味,卻又不肯示弱的孩子似的,忽然轉向藍珊舞笑道︰「藍老師,楊先生以前在黃連當兵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和他很熟?」
「以前消防演練的時候認識的。」其實和他比較熟的是果果啦,我不過是順風船而已。如果現在說出來,可以讓韓睿完全放棄希望嗎?但棒打鴛鴦這根棒如果是在自己手上揮下的,無論如何說不過去——不過,韓睿和江果也不能算是鴛鴦就是。
藍珊舞胡思亂想,「所以……」
韓睿沒有接過藍珊舞的話,他拍拍車頂,看著對面的那個家伙,「中午我請你吃飯好嗎?」僵硬的笑容在慢慢變大的雪里顯得有些寂寞,少年英銳的模樣讓楊歌沒有理由拒絕。
「好。」回答在沉吟過後說出,楊歌彎腰鑽進車子,淡淡地道︰「我買單。」
「藍老師,你不去嗎?」韓睿在鑽進車子前向藍珊舞發話,臉上似笑非笑。
搖頭是藍珊舞的直接反應,沒有開心地撒腿就跑是因為還要顧忌到形象問題。但是……無論如何,事後還是要對韓睿做個解釋的,沖著遠去的小車揮手,低頭頹然嘆氣的時候,卻發現有傘遮住了頭頂的天空。
「管鵬?你怎麼來了?」看見老公後不是先浪漫地湊過去給個KISS,藍珊舞左看右看地尋找著女兒的蹤跡,「抱抱呢?你把抱抱扔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