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張臉離得這般近,靜靜對視時更磨人心志,她既沒膽撲上去為所欲為,正想認輸撇開頭,孟冶打破沉默︰「被義父收留,跟著寨子里的師傅們習武識字。寨中尚武風,但大寨的義塾則是四爺爺一手辦起的,不管是孟氏子孫或其他寨民子弟,人人皆能習字讀書。」
「……為什麼突然提四爺爺?」她心中︰「評、評——」兩響!
不會的,他應該沒瞧出什麼,那時只有月光,她下手又快,那絕妙巧技還是由冥主大人親傳,他不可能察覺……孟冶目光又移向上方,慢吞吞道︰「沒什麼。只是想說,四爺爺並沒虧待將他罵得那樣慘,用詞刻薄至極,還說沒虧待?」
霍清若胸中忽然堵住一口氣,悶了。
悶到她干脆抱著被子再翻身,面向暗壁,悶聲道︰「你若沒想做什麼,我要睡了。」話一出,又覺說得古怪,倒像埋怨他似。
都想掐昏自己了事,她咬咬唇又擠出一句︰「那個……總之我累了,要睡了.」
靜了會兒,才听見背後的男人出聲道︰「累了就睡吧。」
霍清若做出以為自己這輩子絕不可能會做的舉措……她咬被子。
咬住了還用力磨牙。
她自然不知,男人在她背過身之後,雙目再次靜謐謐看向她。
表情一貫的沈肅,眼神若有所思。
他直瞅那縴細身背許久、許久,久到生悶氣的人兒真睡著也睡沉了,他才側身向她,將臉靠近她散于榻上的發,近乎貪婪般深深嗅聞發上清芳。
因有所思,若有所知。
因有所知……若有所痴……
他閉起雙眼,入眠時,嚴肅嘴角隱隱約約有極淡軟色……
霍清若迷迷糊糊醒來,蜷在榻上沒動。
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弄醒她的,是一陣陣如以冰炭至心腸的極冷與極熱,所產生的交替感。
勉強轉頭看去,那凍得她齒關打顫、下一刻又烘出她周身熱氣的始作俑者,不是孟冶還能是誰!
他不知何時抵得這樣近,一只健臂和長腿橫在她腰間和腿上,膚黝的女圭女圭臉密貼她頸後,吐納靜悄無聲,氣息卻時寒時熱,寒的時候如噴冰霧,熱時則燙得她頸後都滲汗珠。
分明是內功修習,曾險些走火入魔的體像!
清醒的時候尚能靠功底自行壓抑,睡後戒心暫退,已生成的病灶突然反撲,才成這忽寒忽燥的情狀。
她之所以如此清楚,正因冥主大人犯有同樣癥狀,而身為「太陰醫家」傳人的娘親一開始會被半請半迫地帶進「玄冥教」,起因就是冥主的求醫。
「孟爺?」踫他面頰,涼得凍手,眉峰成巒,卻兀自不醒。
病發時如被魔魘,若放任著不將神識喚回,極傷元氣。
「孟冶!」她揚聲直呼他姓名,搖動他的肩。「孟冶——」他五官糾起,鼻息從涼轉溫,不出三息又轉灼熱,黝膚燒出明顯深紅。
沒法子了,只能用淺薄的功底試試。
她坐起,十指箕張放在他頭部,兩拇指一壓他眉心穴、一按天靈之處,其余秀指則盡可能按在腦頂幾處要穴上,氣勁含吐間同時施力。
她成套的銀針暗器在闖「修羅道」時幾乎用罄,之後倒在澗水旁時朝孟冶射出的那枚,是最後一枚了。此時若有銀針在手,以針灸手法或淺或深剌入各穴位,定比她的運勁按壓更能見效。
奇異的是,他體內有股純厚之氣立即回應她。
她指尖泛熱,下一刻便知不妙,十指仿佛被吸住,拔挪不開,丹田所存不多的氣忙著從指端泄出,匯流向他。
「孟冶!」顫聲一喊。
男人兩排星眸陡揚,目中精光大盛,凌厲迫人。
他一下子已明白發生何事,體內啟主的行氣運作立即被按下。他一收功,霍清若兩手旋即力竭般垂落,上身軟倒的同時,被他撲過來抱住。
他起身盤坐,將她抱在大腿上。
一對喜燭已成兩坨紅蠟,房中幽暗,但無損他的目力。
此時偎著他胸膛細細喘氣的姑娘一張臉白得不見血色,膚下細筋隱約能見,他探過她的手脈和頸脈,脈動忽促忽沈。
他竟差點……將她「采食」了?睡夢中遭內力反噬的情況,已許久、許久不曾發生。
當年出事時,被強行壓下的那股偏邪氣功一直存在氣海之中,從狂躁、霸道慢慢壓制成無聲無息,未料會在今夜突現!
是因今晚跟她提及親生爹娘慘死馬賊刀下,思緒被拉回到當年的那一天,所以入夢太深,魘住了吧……她問他是否記不得了,對那日的遭遇。
他確實忘了,唯一留在眼底和腦海里的,是整幕的血紅,鋪天蓋地而來,澆淋他一身,似也滲進骨血里。
抱著瑟瑟發抖、嬌小得不像話的她,他胸中微繃,運氣而行,隔著薄薄一層衣布護住她心脈。
霍清若本能一震,然也避無可避,緊接著是從他掌心透進的無形暖流,徐徐穩住她的心脈與肺經。
她抬起螓首,眸珠游移,試圖在暗中看清他的臉,卻不知自個兒此時的神態頹靡間帶麗色,啟著雙唇費力吐納的模樣又這般無辜、無助。
孟冶低下頭,張嘴覆蓋她的小口,密密封住。
第3章(2)
霍清若終于體會到被「渡氣」的感覺。
娘親病筆的前兩年,有幾回真到出氣多、入氣少的危險關頭,冥主大人就使這一招,每次皆耗掉大量真氣才強將阿娘留住。
沒想到……她也被口對口給渡了!
孟冶沒閉上眼,她自然也傻傻睜著,幽暗中他的眼珠發亮,充滿生氣的熱息灌入她喉內、體內,卻同時欲吸走她魂魄一般。
半晌,見她穩了些,他才緩緩放開她的嘴。
「阿若……」以偏嚴肅的語調喚她小名。
霍清若怔愣著,輕啟的繡口仿佛仍無聲索求他蘊涵勃勃生機的氣息。
「你剛才模我?」鄭重問。
嗄?他說什麼?什麼偷模……哪有?!
腦袋瓜還有點暈沈暈沈,她訥訥駁道︰「我只是……那個……幫你按壓頭穴,本來該用針灸的……你像發惡夢了,得喚醒才好……」
「你還懂醫?」
「……家傳的,多少學了點,才、才不是偷模……」軟軟又把頭窩回他胸口。
至于擱在她胸央的蒲扇大掌……欸,隨便他了,害羞臉紅也很花力氣的,現下她全身綿暖,泄出去的真氣終于補回一些些,夠她安然再睡。
就在神識快飄遠時,摟她在懷的男人低頭在她耳邊道︰「往後我若再那樣,離遠些,別模我。听清楚了?」
攬著她的健臂突然加重力道,惹得她垂掩的睫旋即又揚。
依然分辨不出他此時神態,依然只除那目中光點,她什麼也沒瞧入眼。
「……我沒偷模,才不是偷模。」很堅定立場地重申。
靶覺他胸腔震了震,像鼓出笑來,她有些驚奇,看到他眼底光點明明滅滅。
「你那點內力自個兒留好,不用拿出來當嫁妝的。」男嗓平靜。
嫁妝?!霍清若昏昏腦中首先抓到的是這兩字。
她當然知曉「嫁妝」的意思,自己還真沒半件陪嫁物品,然不及深思,她腦中陡凜,所以,他已察覺出她習過武、練過內家吐納功法……他一定覺得她很古怪。
她根本來路不明,他卻問都沒問,一切只因救她而壞了姑娘家清白,就認命地要對她負責到底……他現下不悔嗎?
「我、我……」她小臉倉皇,努力想說些什麼,卻只是張口無言。
突然,大片陰影朝她罩下,唇瓣一熱,氣息灼膚……竟、竟又被口對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