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咱們是不是該回琴館瞧瞧——呀啊啊——」
那屋後忽見一人跨出門檻,女兒家本嬌嗓脆甜,嬌聲卻陡地變了調,似嚇得不輕。
陸世平亦嚇著了,猛地從濃情蜜吻中清醒了幾分,身欲退,苗三爺一雙闊袖卻瞬間纏上,再次將她拖回懷里。
他真張狂起來,哪管什麼天時地利與人和!
她無奈,只好又陷唇舌纏綿,迷蒙眸光湛啊湛,昏昏然間投向那道屋門……
那是林閣老家的小姐無誤吧?
噢,欸,苗三爺不怕丟臉,她怕呀!他是要吞了她才甘心嗎?
這下子不只林家小姐撞見了,幾個失蹤的小琴徒也跟著從屋內冒出頭,一顆頭、兩顆頭、三顆頭……全瞠目結舌「觀賞」著。
她嘆氣啊嘆氣,干脆心一橫,眸一閉,什麼都不想,很專心全意地吻回去。
只是還有一件事,不得不先在內心仰天長嘯——
怎就沒人告訴她,林家小姐這朵絕世奇葩,原來僅是個十歲左右的女娃兒?」
***
第18章(2)
春臨大地。
苗三爺在帶著未婚妻子上苗家位在江北的溫泉別業拜見雙親之後,甫回太湖即快馬加鞭著手婚事,這一年春始,便趕在大爺、二爺前頭,替苗家‘鳳寶莊’和自個兒迎進了新嫁娘一名。
兒孫的婚事完全遵從太老太爺之意,辦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
迎娶當天,苗家船隊結滿喜彩、披著紅繡,從湖西至湖東‘幽篁館’迎來新浪子,長長船隊迤邐在春光瀲艷的湖面上,紅撲撲的一長列,無比招眼。
說到新娘子,歲數是有些大,苗三爺娶的是姊妻,但稍微懂琴的人皆知,這樁婚事根本是苗家大得利。
一來,听說新娘子雙親早逝、師門簡樸,沒收什麼聘禮。
二來,新娘子制琴手藝精絕,名琴‘洑淚、’‘玉石’與‘甘露’皆出自她手中,苗三爺花大把銀子買琴,買到最後竟干脆將制琴女師傅娶回家,往後女師傅巧手所制的每張琴,全歸在苗三爺的‘九霄環佩閣’,不花半毛錢,實在……教人眼紅又生氣!
暮春時候,苗家‘鳳寶莊’再辦‘試琴大會’。
當天,太湖邊上,默林、翠竹林所圈圍出來的大片坡地,各地前來共襄盛舉的琴友們席地落坐于溫柔起伏的草坡上。所攜來的琴不論是自制抑或請人所制,只要願與琴友們分享,便可當眾鼓上一段。
今年最教人驚訝的琴,名日‘春雷’,由苗三爺所鼓,而制琴者……又是那位女師傅!
呃……不,如今得稱女師傅一聲「苗三夫人」。
‘春雷’色澤偏朱,琴尾卻有焦痕,據聞險些被當作廢柴燒了,琴友們抵不住好奇,紛紛向苗三夫人探听始末。
苗三夫人臉紅躊躇,倒是一旁的苗三爺噙著笑,坦坦然代答。
琴友們才知,原來苗三夫人當時為救‘春雷’這方奇木而灼傷雙手,苗三爺不僅贈藥更時時照看,如此日久生情,方才成就這一段良緣。
「如此說來,這‘春雷’琴便是二位的訂情之物了!」
听得琴友這話,苗三夫人陸世平仍淡笑不答,苗三爺自是輕松自在地把場子接過去搓圓捏扁,說得像他對她那是一見鐘情、再見傾心似的。
哼,他那時待她可壞了。
那時的苗三爺疑她、欺她,不斷試探,還害得她兩手傷了又傷,哪來的鐘情相傾心?
見眾位琴友听得律津有味,她只好臉紅紅退得遠些。
有人喜听她與苗三爺的‘情史」,有人則深深、深深仰幕她一手絕藝。
「試琴大會」上高手雲集,不少識琴亦懂制琴的人過來與她攀談,聊及各自的制琴手法,她听得雙眸發亮,亦說得暢快淋灕。
入夜,「試琴大會」早已圓滿收場,陸世平只覺膚底猶竄細細顫栗,白日與幾位琴友談論,真真听君一席話,勝讀萬卷書,很有豁然開朗之感,那興奮之情尚未淡去,灼灼在膚下燒。
她從竹僮手中接過小托盤,便遣兩孩子回房歇了。
餅小廳,走進里邊寢房,浴洗過後的苗三爺披散長發斜臥榻上,原是一幅海棠春睡圖,見她踏進房內,他似睡非睡的美目掀了開,靠著大軟枕撐坐起來。
陸世平朝他一笑,把托盤暫且擱下,走去幫他重新系妥中衣衣帶,免得袒露胸腔招了風寒。
苗三爺忽而低柔問︰「今日歡喜嗎?」
她笑意純粹,肩開眼笑。
「歡喜極了︰」略頓又說︰「可惜鐶兒沒能過來,要不,她定也歡喜極了。」
「鐶兒」全名林紫績,正是林閣老家那位才氣級橫的嫡孫小組,如今已拜陸世平為師,學識琴與制琴之藝。
苗沃萌笑笑領首,一會兒又問︰「我瞧盛家那位剛及弱冠的盛小爺,今日似乎一直在你身邊?」
提到從‘楚雲流派’中慢慢闢出蹊徑,而今自成一格的‘明月流派’盛家琴,陸世平氣息微促,雙腮生暈,語音掩不住地飄。
「那位盛爺雖年輕,可懂得好多東西,今兒個多虧他主動過來攀談,要不與會的琴友那麼多,我都不知上哪兒尋他。」
哀撫胸房,仿佛那方寸鼓動得太激烈,在胸臆內沖撞發疼。
「盛爺說,他也親手制琴,連琴弦亦是自揉自制,還說他們盛家也有一處如同‘九霄環佩閣’的地方,收藏十七具古今名琴,十七具呢!三爺,他竟還問我得了空願不願意去瞧瞧?欸,我當然一百個、一千個願意!我想,盛家的藏琴定然很有看頭。」
她輕輕吁出一口氣,頰面仍紅,鵝蛋臉在一室燭光中異祥的嬌艷朦朧。
似思及何事,她眉兒輕挑,輕快道︰「三爺,那位盛家小爺有小虎牙呢,笑起來兩頰和兩邊嘴角都轉著小渦兒,可愛極了……呃?」怎麼回事?榻上斜臥的美人突然把她剛為他系好的衣帶粗魯扯開,中衣前襟又敞了。
她迷惑揚睫,一瞧苗三爺淡笑的唇、陰黑的眉眼,心頭驟然一凜。
「是嗎?盛小爺有那麼可愛嗎?」嗓聲盡避低柔,卻陰惻惻蕩開。
陸世平登時明白自個兒是哪一條犯到他了,相當懂得見風轉能!
「也……也沒有多可愛啦!那個……跟三爺一比,自然是被比到天邊去了,論可愛,自然是三爺最可愛!」
討好般眨眨眼,生怕之後若受盛家小爺邀請,她家這位爺要鬧著不允她去。
「哼!」苗三爺鼻子不通般哼了聲,臉色柔緩了些。
妻子再次探手幫他攏著前襟,仔細重系衣帶,他薄唇暗暗勾笑,沒讓她瞥見。
陸世平繼續努力博爺開心,遂道︰「盛爺今日穿的那件春衫,紫中帶深青的顏色頗好看,我記得三爺之前也穿過一件同樣顏色的,祥子好看極了,瀟灑俊朗得很。」
丈夫沒回話。
周遭氛圍從溫軟如酥的春天一下子換作冷颼颼的深秋。
她兩指猶扣著男人衣帶,不解地抬起頭。
「呃?」這是又怎麼了?
苗三爺美目細眯,眼角抽動,唇緩緩、緩緩揚笑,淡聲足可涼心。
「我沒有紫青色的春衫。」
「啊?」
「不僅是春衫,連夏衫、秋衣和冬衣,都沒有紫中帶深青的顏色。」他兩眼深幽幽,一瞬也不瞬地看她,笑笑問︰「你是看見誰穿了?那人穿起來還好看極了?瀟灑俊朗?嗯?」問到最後,尾音上揚,听得人心尖顫栗。
陸世平內心暗暗叫糟。
想了想,想過又想,好像……呃,真不是他。
她干笑兩聲,搔搔耳邊微卷的碎發,硬著頭皮道︰「好像,呃……確實不是三爺……我好像真記錯了,好像是、是看到師弟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