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喉頭忽而發緊,因他專注執拗的眼神,還有話中那抹欲掩不能掩的緊繃。
他眉色微凜。
「……不是嗎?」
「是……」她喘息般吐聲。
「我不想嫁給師弟。」
他繃凜的五官瞬間冰融,如春陽里的融雪,雖未笑,眉睫已軟。
她差點又看痴了,兩手暗自攥得生疼。
「三爺這麼問,有什麼事嗎?」
「我幫你想到一個‘釜底抽薪’之法。」他嗓音仍淡,持平。
「嗯?」迷惑眨眸。
「你師弟等著娶你,你把自個兒嫁掉,他自然娶不到你。如何?」
什、什麼?!「把自個兒……嫁掉?」
他朝她踏近,又很克制地頓下腳步,眼底跳動火焰。
「你可以嫁我。我陪你演這場戲。如何?」
他淡淡然的「如何?」就像一把鼓槌,狠狠擂響她耳鼓,重敲她心田,她整個神魂被震得不住地顛,腦子里一片空白。
苗沃萌卻是道︰「你可以好好想想,想通了,知會我一聲。」
將她弄到怔愣說不出話,他連日來的沉眉郁色似乎消散不少。
他沒踫她、沒逼她、沒凶她,只拿深淵一般幽靜、流光一般溫亮的矛盾目光直勾勾鎖住她。
好像他內心其實很沉、很穩,經過這些天的斟酌,可以很平靜地提出自個兒的建言,還能等她仔細考慮。
他暗自深吸口氣,微揚薄紅俊臉,很淡定般轉身離去,獨留姑娘在原地繼續發傻。
***
陸世平差點化作石園子里的一柱太湖石。
她都不知自個兒定住多久,還是‘松柏長青院’內的婢子路過時見著她,過來喚了幾聲,才把她飄到天雲外的思緒扯回。
她回過神,始作俑者苗三爺早已飄然走遠。
她下意識往‘鳳鳴北院’走,一路只覺足尖仿佛未能著地,最後如何「飄」回北院的,她也沒去留心。
走過院內那座荷花小池上的廊橋時,她身形突然頓住,停在小小卑橋上,僵化的腦袋瓜此時回了溫,勉強能扯動幾縷思絲。他到底在鬧騰什麼?
她渾純內心像似透亮了些。
他想向她討什麼抵債?
她模糊間似瞧出一點端倪。
她護著師弟,他怒不可遏。
她與他重遇後,他陰晴不定又別扭至極。
她不願再續長約,求他放手,他憂郁自傷。
然後,他說,他可以陪她演戲。演一場「她嫁他為妻」的戲。
倘若她嫁了,過完戲,他真會放手嗎?
怎麼會這麼別扭難搞?
明明不想她走,或者還很喜歡她呢,卻半句不提,只會臉紅發脾氣,發了脾氣又忙著臉紅,完全崇尚「惱羞成怒」之道。欸,這孩子真不可愛啊!
她舉袖按著左胸房,那跳動著實太快、太重,隱隱生疼卻讓她疼得直想笑,即便落了淚也是歡喜而泣的淚水。
她也是很遲鈍的。
一開始她並無奢望的。
能去到他身邊,她便去。
能為他多做些事,她就做。
能看他、听他、親近他,她就珍惜在一起的時候。
人與人之間的事,不過一個「緣」字,今朝同聚,他朝別離,也是尋常的事。
她沒想過會是那祥離開他身邊。更未料及他根本無意放手。
她情是深濃,但意志淡薄,從不以為兩人會修成什麼正果,就隨緣來去,倒是在不知不覺間好生折磨了他。
想通了,就知會他一聲。他說。
那、那她現下想通了,就靜靜在‘鳳鳴北院’等他回來嗎?
她重拾步伐,還沒走下廊橋又止步了。
心這般火熱,在烈焰里翻騰煎熬,她怎能靜靜待之?
縴姿一旋,車轉回身,青裙飄逸如荷葉,她急急跑出北院。
想見苗三爺。
很想很想見他!
第18章(1)
方總管見她一雙眼異祥熱切,問她套車要上哪兒去,她答,要見三爺。
如此便輕松說服了方總管,她得到她要的馬車和一名車夫。
倘是她騎得了馬,絕對是來個翻身上馬、快馬加鞭,直直奔去苗三爺身邊。
算一算,她約是晚了一個半時辰才出門。
再算一算,待馬車抵達苗家‘鳳寶莊’的琴館,應也將近午時,苗三爺若要回莊宅里用膳,她就擠進他那輛馬車,在回程上跟他「知會」個清楚明白。
一切她都設想好了,但意外總是突如其來。
在她所搭的馬車抵達苗家琴館時,館外一片亂。
她慌忙爬下馬車,小夏和佟子瞥見她,亦慌慌張張奔近過來。
環顧亂成一團的人群,有苗家護衛、琴館館主和大小避事,還有幾位長駐館內的琴師,另外是一批陌生人馬,瞧那模樣,像似某大戶人家養出的護衛隊。
「出什麼事了?」她勉強穩住心神,先詢問兩名竹僮。
兩竹僮瞧見她便似有了主心骨,圍著她便嚷——
「露姊兒,爺出事了!」
「不是不是,是林閣老家的小姐出事了!三爺與她在琴館二樓待了一個多時辰,後來送她下樓,林家的馬車還沒拉過來呢,一些仰幕三爺的文人雅士和咱們館里的教琴師傅及琴徒們便圍在一樓堂上,擠得是水泄不通……」
「對、對!真的寸步難行!三爺本打算先把林家小姐送走,再回頭與眾人聊敘,哪知還沒走出大堂,斜里竄出三、四人,幾桶桐油已潑灑過來!」
陸世平听得心驚肉跳。
「那些人引火了?」」
「對啊——哎唉!」佟子被小夏狠拍一記額頭。
小夏道︰「他們確實打算引火,但護衛大叔們一躍而上,立時搶下對方手里的火引子。可當時堂上整個大亂,眾人你推我擠,小琴徒們被擠得哇哇大哭,咱和佟子被三爺推回二樓,三爺跟館主以及教琴師傅們擠過去要拉那幾名孩子,一下子就被亂竄的人群淹了,待平靜下來,就沒瞧見三爺的影兒啊!」
佟子揉揉紅額頭哭喪道︰「不只爺不見,林家小姐也不見,還有幾名小琴徒也一塊兒不見了!」
此時館主湊近過來,陸世平上前還未及見禮,館主抓著她亦哭喪著臉。
「平露姑娘啊!你說說這什麼理啊?潑油欲引火的那些人,原來是林閣老家那邊自個兒跟劉尚書家結下的梁子,劉尚書家那件貪瀆大案,前兩個月不還鬧得沸沸揚揚嗎?听說帶頭掀起這案子的就是林閣老家,這一鬧,皇帝老兒大怒,劉尚書入大牢等發落,‘錦塵社’破敗收場,連劉家小組的婚事也鬧沒了,可這、這干咱們啥兒事啊?」劉府家人想出氣,有膽子就沖林閣老家行刺嘛,干啥趁林家小姐出府,才來使這種糟七污八的手段?把咱們家三爺也鬧進去……」簡直欲哭無淚。
「姑娘你想想啊,爺跟林家小姐會不會被打埋伏的另一批人抓走了?但……那些人干嘛抓那幾個小琴徒?不通啊不通……」
劉尚書家出事,‘錦塵社’衰敗,陸世平隱約覺得鬧出這些事,苗家‘鳳寶莊’暗里定也下了手。
但下沒下手暫且不提,眼下要緊的是,苗三爺、林家小組以及幾名不滿十歲的小琴徒究竟去了哪里?在誰手上?
陸世平想過又想,當時劉大小組唆使底下人圍堵琴館時,她跟苗沃萌是從琴館大門外的側邊巷子藏進迂回曲折的巷弄中的,然這一次,他人根本未出琴館。
在人擠人的混亂中,想全身而退的話,能往哪兒撤?就算落入誰手里,那人也得尋路月兌身不是?若還拖上幾名小琴徒,要走絕對是難上加難。
他沒被逮走。
林家小姐也沒有。
他該是帶他們躲哪兒去了,就等風平浪靜再現身!
靈機一動,她不及多說,拔腿已奔往琴館的後頭院子。
沒出前頭大門,那定然是走後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