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披風遮掩,他上半身僅著背心,胸前略敞,肌理光滑,兩條臂膀精實有力。
紫鳶有點吸不到氣的感覺,眉睫往上一調,瞧見那線條好看的下巴,她忙再抬睫,頭仰得高高的,終于望進他的眼,登時間,徹底體悟到兩人身形高矮上的差距,他長她不過幾歲,自己往他跟前一站,如何挺胸拔背也只跟他的肩齊高,燕影被她迷蒙的眼看得又心浮氣躁。
道歉的話難以出口,他後退兩步,硬聲硬氣道︰「披好。」
「……謝謝。」她輕攏披風,無話了,就沉默站在那兒,好似之前那場沖突,她險些被掐斷雙腕的沖突,不曾發生過。
燕影知道自己肯定在她身上留傷了。
內疚感頓生,又不曉得如何表達,他盯著她的發心直看,片刻才吐出話——
「沒地方去,就留下來。」
聞言,紫鳶臉容陡抬,覆額的發絲飄蕩,有些受寵若驚。
雖因緣際會間救了她,但一開始,他便不贊同太婆和鳳主收留她,然而現下,他卻對她這麼說——
「留下來,跟著山里的長輩們學藝,居住在鳳鳥神地里的那些人,各有各的本事,你跟他們學,會學得很好。」略頓,他目色變深。「所以,別學我,也別像我……跟我一樣,很嚇人的。」最後一句很有自嘲的味兒。
這是他深覺被冒犯,沖她發火過後,靜下心來所得的想法嗎?
無數話語在內心翻轉,想說不能說,也不好說,紫鳶怔望著,清冷眉宇是一種細致的神態,想把什麼深深切切印進腦海中那般。
她是妒嫉他啊,又妒又憤又……渴望。
這樣深沉急迫的渴望,他哪里能懂?
而什麼是「嚇人」?如她這般,才真真嚇人……
喉頭略堵,心口漫開古怪的疼,為何心疼?無以名狀,為誰心疼?底蘊難明,她真無法言語,只懂得看他。
「該回去了。」燕影再道,頭一甩,已轉身往出林的方向走去。
他刻意放慢腳步,一直到那小泵娘跟上了,踩過濕厚草地的輕穩足音落進耳中,他微繃的心弦終才松下。
放松,不再對她張牙舞爪,與她既已攤開說清,便不再縈懷。
盡避她留下不走,他仍獨自來去,待領著她熟悉整片南蠻莽林與山勢地形之後,他責任完了,兩人要再踫到一起,本也不易了,若加上他刻意回避,想踫上應是難上加難。
所以,不縈懷,不多想,就這樣……
沒錯,就這樣!
第3章(1)
三年後
現下,究竟是怎樣?!
「阿影,原來你還沒听說嗎?」驚訝頓了頓。「……什麼?听說什麼?,,還能有什麼?不就紫鳶的事嘛!」
山里,「刁氏一族」的二嬸婆險些出掌拍他後腦勺,福態老臉皺出小籠包般皺摺,很不以為然地睨著他。
那個姑娘的大小事,為何他非了如指掌不可?
必于這事,他都納悶整整三個年頭了,不能全因當年是他帶她進南蠻,就把男與女湊在一塊兒,將她認給他吧?
但話說回來,那姑娘又干什麼去了?
惹得他今日剛踏進鳳鳥神地,男女老少見著他皆圍將過來,七嘴加八舌,說東又指西,皆是那個姑娘的事。
「哎呀,二嫂子,阿影在阿錦那兒做事,難得回山上一趟,紫鳶那丫頭的事,他自然還不知情,這也合情合理得很啊!」刁氏的老好人七叔公幫忙緩頰。
「話不能這樣說呀!正因難得回來,更該花心思維系感情,太婆說了,當年是阿影自個兒招桃花進山里的,誰知他對姑娘家這麼不上心,要是紫鳶兒哪天開了竅、撲撲撲飛走了,不再瞧他,不朝他開花,他就等著打一輩子光棍吧!」
這是……說到哪條道上去了?
燕影額角鼓跳,一陣頭疼。
到底有沒有人要告訴他,那姑娘究竟怎麼了?
刁家的叔公嬸婆仍兀自鬧著,有誰拉扯他衣角,垂下目線,他看到胖胖男童正仰起白里透紅的肉肉圓臉,小眼楮黑黝黝的。
他無言,男童也無言,無聲對峙了會兒,他終于蹲下,平視這個「刁氏一族」中才八歲大的十九小爺。
「你要在阿錦的飯菜里下毒嗎?」十九小小聲問,很認真。
燕影同樣很認真的地搖搖頭。
這孩子打小便與自家的鳳主堂哥不對盤,此刻是來跟他談條件的吧?意思就是,若他肯幫忙下毒的話,就告訴他想知道之事。
「那……瀉藥呢?你下不下?」被胖頰擠得細細的小眼閃動期待的光。
燕影依舊很護主地鄭重搖頭。
他讓小家伙失望了,但緊接著,他很鄭重地道——
「我可以在他湯里吐口水。」
十九微怔,而後小腦袋瓜一點再點,眨眨眼咧嘴笑開。
既已「談妥成交」,小家伙做人也痛快,立刻道——
「紫鳶兒三天前出南蠻,跟鬼叔一塊兒,六嬸說,紫鳶兒那套『行雲流水劍』學全了,輕功也大有進步,所以遣她出去小試身手,鬼叔帶她接人去,按理,今早就該有消息,但現在都近午時,人還沒出現。」
三天前有人出南蠻莽林,燕影自是清楚。
表叔身分與他相同,都是暗衛中的一員,平時就如尋常山民般居住在鳳鳥神地外的北村,三天前出南蠻,是為了接應中原「素心山莊」前來的一小隊人馬。
半年前,「素心山莊」遭逢大劫,惡徒暗夜焚莊,莊主範年華夫婦及全莊上下百余口人若非葬身火場,便是命喪惡人刀下。
原以為範家滅門,兩個月前卻從中原傳來消息,尚有一位小鮑子被老僕和幾名忠心護衛救下。
中原糟七污八之事,與南蠻這兒實是八竿子打不著,再加上現任鳳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處世原則,管他是「素心」還是「花心」,鳳主大人理都懶得理,皆因太婆與範家老一輩的人曾有往來,顧念這點舊情,才說動鳳主,讓人接應範家這根小獨苗兒來南蠻避禍。
接應之事由鬼叔擔下,燕影是知道的,卻不知那一日紫鳶也跟著出莽林。
僅是接人而已,還有老手領著,應該……無礙吧?
輪廓深明的面龐上,兩道俐落濃眉不自覺糾起,他自個兒都沒察覺。
明明不想與那個姑娘多牽扯,然這三年間,山里的人受了太婆「誤導」,把她視作他的責任,到得如今,他也被潛移默化了嗎?
……竟時不時要為她煩心。
這一方,見他糾著眉,抿唇不語的十九再次扯扯他的衣。
燕影定神,目光回到男孩胖臉上。
那孩子很嚴肅、很鄭重地叮嚀道——
「阿影,我要大口的。」
他濃眉略挑,一時間沒听懂。
十九再道︰「大口的啦!口水要吐大口一點啦!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要記住,不能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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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鳳主之命回山里,與「刁氏一族」的耆老們連系幾件要事,辦妥後,燕影又返回位于箭涇上游的竹塢覆命。
南蠻盛夏,他走出竹塢時,正是午後蟬鳴徹響之際,震得人耳鼓顫顫。
待他一腳踏進奇詭莽林內,所有聲音皆止,因為靜,無邊無端的靜,具穿透力的、不可思議的靜,他心法在體內自行,可以更清楚「觸踫」到鳳主以意念而成的無形結界。
落地南蠻,太婆說他「燕族」的「巢」原在此地,只是落地後能不能生根,認此為家?他似乎還沒有那樣的心。
在林中越走越深,巨木環繞,葉與枝椏遮天,日陽不易透進,然後當希微的天光也消失時,周遭暗如幽冥,才發覺夜晚已到來。
入夜了,莽林外仍無人返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