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仍一臉倔強,卻也沒試圖掙開她的手,只悶聲道︰「我……我娘還好嗎?」想想這次溜出來,也有一個多月沒回去了。
「還好的話,就不會在我家灶房里邊干活邊掉淚了!」見他沒意思要逃,明玉放開他的手,改而雙臂盤在胸前。
「唔……」羞慚低頭。
「你為何不上義塾?那兒的文先生說你書讀得很好,文章作得也很好,你娘還盼著你將來當大官呢!當然啦,我也盼著呀,義塾是宮家所辦,你當大官了,咱們全家上下也跟著沾你的光,你不想讓咱們沾這個光呀?」
「……我……他們笑我娘,笑她以前曾在『醉月樓』……我不想上義塾。」
明玉一下子明白了。
她是有听過一些話,說周大嬸以前年輕時候曾在青樓里賣笑,後來才從良跟了周大爹,周大爹是宮家鹽場里的班頭之一,幾年前因病去世,留下孤兒寡母。
一弄明白,她就火爆了,忽地出手掐住大柱的兩耳,沖著孩子齜牙咧嘴。
「人家笑你娘親,你他祖爺爺的不會護著她,還讓她操心,你對嗎你?!你娘她哪一點對不住你?你害她傷心也就算了,還害本小姐看她傷心!她以往做的飯菜多好吃啊,現下她一邊掉淚一邊煮食,你害我難以下咽你知不知道?本小姐這個月生生瘦了一圈,你他祖爺爺的再不給我回家去,下次再讓我逮到,我不捧得你小屁開花就不姓官!」太激動,被口水小嗆一下,尾音跟著一溜。
「……」
「你說什麼?!」
「是姓『宮』,不是姓『官』……」好歹他也是個會讀書的。
「你——」氣到臉色發紅。
突然,十幾道黑影從兩邊通巷中走出來。
「大柱子,有人為難你嗎?」像是當頭頭的粗壯少年慢聲問。待走近瞧清明玉模樣,眾人不禁互看了看,眼神曖昧。
「周大柱,這個妞兒不錯呀!嘿嘿……」
「剛巧哥哥們閑得發慌,有個妞兒來陪著玩玩挺好,大柱子,做得不錯!」
「她、她……不行的!你們……不可以……明玉姊,快走!」大柱拉著明玉起腳就想跑,三名高個兒少年已擋了他們去路。
明玉要是怕了,她也就不是官明——呃,不,她也就不是宮明玉了!
扯開大柱的手,她雙手插腰環顧眾人,這三、四年來,她在武藝上下過功夫的,今兒個瞧這場子,不包準能贏,但要打得兩敗俱傷也非難事。
提氣于胸,正要挑個最強的開打,偏偏瞧見他!
那抹高大黑影來得無聲無息,待一群少年發現時,那男人已離他們甚近。
明玉瞧啊瞧著,胸中那股氣就跟著泄了,笑得滿臉春花嬌綻。
「誰?!」帶頭的少年猛然回頭,驚聲問。
男人靜佇原地,淡淡道︰「滾。」
要是這樣好打發就好。
一群小混混隨即圍上他——呃……是說,也沒有不好打發啦,因為只听啪啪啪又啪啪啪連響,十幾個混混全被打趴,哀天喊地地叫疼,這是眨眼間的事,而且出手的男人只用單掌,另一手還負于身後。
「還不快滾!」明玉跳出來撿現成便宜,耀武揚威得很。
幾個人捂頰的緩頰、抱肚子的抱肚子,一下子全都跑光。
「你也快回去!」明玉對傻了似的大柱說話,扯扯他的大耳,把他扯回魂。「明兒個我再去義塾找你,咱們還得好好再談。听見沒有?」
「唔……嗯……」大柱兩眼猶亮晶晶望著如天神般乍臨的高大男人。
「還不走?」再次嬌斥。
「啊!走了走了……」大柱終于跑開。
呼——好不容易把事稍稍搞定。明玉兩手拍了拍,轉身面對男人,忽而有些靦腆,臉紅紅喃了聲。「無惑,你來多久了?」
「來很久了。」語氣似透無奈。
「啊?」
「從你在彩衣街上開始追剛才那孩子時,我就來了。」然後他一路跟蹤,跟著她進巷內,听她嬌聲大罵,直到適才那群潑皮言語輕薄,甚至真要踫她了,他才出面。
明玉一想也知,他定是因那些人要對她動手了,他才趕忙跳出來護衛。他本來就當了她三年的護衛啊!
她沒再說話,就沖著他笑,就是想笑,沒法擋的。
巷內雖暗,但無妨他的眼力,依然將那張嬌顏瞧得一清二楚,紅紅頰面,發亮的水眸……他突然撇開眼。
「那群小混混是怎麼回事?」
提到這個,明玉柳眉一蹙。「我也還沒查清楚,不過倒是得想想法子,要不周家的大柱子再跟他們混作一氣,遲早要出事的。」
無惑眉峰微乎其微地攏起。他就怕她說這種話,既要查清楚,肯定犯險又犯難,倘又遇到方才那種場面……他無奈嘆氣了。看來,他還得把這件事擺平,才能放心地再次離開松遼。
說不牽掛最好。結果,依然牽掛。
他十八歲與她相識,護衛她三年,在她十三歲時除下貼身護衛之職,而後又過四年,這四年,每年此地財神廟廟會,他皆會來到松遼與她相見。
她說要等他。要他來。他第一年對她守諾,陪當時十四歲的她看煙火。
他以為這樣就結束,她卻對他說,要他明年再來,她還等他。
他大可置之不理,從此兩清,但時候一到,他當時又恰在松遼附近辦事,心念浮生不能消,再次前來赴約。
于是就這樣,每年她都說等他,他當下不應聲,打定主意不來,最後卻都管不住自個兒雙腿。
「你別又擅自行動,再不听勸,遲早也要出事。」而他不可能時時刻刻盯她。
明玉被叨念,也不作怒,仍一臉喜孜孜的。「每次出事,你都來救我不就好了嗎?」
無惑雙目又調回來瞪她。
她笑聲清脆,肩眸嬌妍,突然跑過來一把拉住他粗獷大掌,拉著就跑。
「走啊!我請你吃米線、喝百腐花、吃蒙地烤肉、喝甜糯酒!」
廟會里什麼都有得買,有得吃又有得喝,她要和他大吃一頓。
吃得飽飽,從酒坊離開時,明玉還沽了兩壺甜糯酒。
來到每多固定賞煙火的地方,明玉臉紅紅挨過去抱住無惑的腰,讓他帶著她飛上城中最高樓的屋瓦上。
其實以她如今的輕身功夫,應該能自行竄上,但有得靠就靠,無惑靠起來這樣舒服溫暖,她也靠得理所當然。
並肩坐在人家的屋檐上,一人一壺甜酒,這酒順喉好喝,後勁稍強,但無惑喝再多怕也難醉,以內力逼出酒氣對他來說輕而易舉,而明玉臉膚早已紅撲撲,雙眸猶如浸在水里,迷迷蒙蒙閃著碎光,彎彎像兩道發亮的月牙兒。
財神廟外鑼聲大響,提醒百姓們再過不久就要施放煙火。
「澄心如何了?」居高臨下,望著不遠處彩衣街一帶的燦亮燈火和如織的游人,無惑淡淡起了個話頭。
明玉清鈴鈴又笑。「我家香大嫂又給臭大哥生了個胖娃兒,以往澄心黏著我,後來清姊嫁進宮家,生了一只男女圭女圭,澄心就去黏妹兒,現下清姊再生一個女娃兒,澄心如今是男妹兒也黏,女娃兒黏得更緊,一直跟他們倆玩。」
無惑略頷首,喝口甜酒,靜了會兒又問︰「宮爺如何?」
「呵呵,還能如何?清姊生男又生女,他有妻有兒又有女,嘴都快笑咧到耳根了。」她搔搔臉,捧著酒也啜了口。「你沒見過我那兩個佷兒佷女,可愛極了,大的逗起來真好玩,小的是女孩兒,粉女敕女敕,是生來被疼的。」驀地握拳。「我決定了,往後自個兒也要生個粉雕玉琢的娃兒來揚眉吐氣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