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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花(下) 第21頁

作者︰雷恩那

她哭得沒力氣去留意陸芳遠的神色,等稍稍定下神,人已被他抱回「空山明月院」,她還抽噎抽個沒停,直到他用熱巾子捂了捂她濕漉漉的臉,她才慢慢調息,覷見他似笑非笑的眉眼,帶著戲謔,仿佛她哭得像個小娃兒很有趣、很逗他開懷似的。

這一晚她睡得極好、極沉,深眠而無夢。

她想,她對這地方是依戀太深了,既回到神魂中已認定的歸屬之地,便能毫無防備,全心放松。

而回到「松濤居」讓她最最訝異的是,小姐留在居落內,就為等她樊香實回來!小姐等著公子將她帶回來,等著與她清清醒醒見面,與她說些話。

殷菱歌來到她身畔的時候,她正被陸芳遠抓去煉丹房浸完藥浴,洗浴餅後又被抓去施了針,微敞的胸前「種」著十來根銀針,樊香實臉蛋紅撲撲,被公子命令不準亂動,丟下命令後,陸芳遠自行走掉,留她悶悶臥著,就在這尷尬時候,殷菱歌翩然到來,在煉丹房用來打坐的寬榻邊撩裙坐下。

「小、小姐……」看清來人,她先是一怔,隨後真是滿面通紅,連腳趾頭都熱了。她心想,她跟公子在一起,小姐肯定是……肯定是瞧得出的……再加上她此時衣衫不整,春光半露,至于是誰下的手,用膝蓋想也知,因此就克制不住地臉紅心虛。

殷菱歌瞅著她許久,細細看,看得無比仔細,最後探出皓腕模著她的深紫發,仿佛那發絲有年麼珍奇,值得用心踫究。

樊香實心口發緊,硬是擠出話來。「我其實……還、還滿喜歡這種發色,小姐別想太多……」養藥就養藥,取她心頭血就取她心頭血,既是過往之事,她撐過來了,那就向前看,不再縈懷不去,怕只怕小姐心懷歉意要哭給她看。

殷菱歌抬起羽睫,臉容是一貫的清美月兌俗,她望著她許久又許久,蔥白般的縴指畫過樊香實的蜜頰,低幽出聲。

「阿實真傻。」

樊香實一下子就弄懂她的意思,想著,小姐定也從公子那邊听到有關她在江北干下的事,取餅第一次血還不夠她怕,還興起膽量再取第二次心頭血,結果鬧到自己胸中空虛,氣血兩虧,不是傻,是什麼?

然而,她沒後悔的。

「小姐比阿實還傻。」她大膽道,仍听話地直直躺著不敢亂動,能動的只有眼珠子,溜溜轉動,充滿生氣。

殷菱歌聞言竟怔了怔,反問︰「是嗎?」

「是啊!」樊香實義正詞嚴地點頭。「小姐跟著封無涯走,還不夠傻嗎?」

「那阿實一輩子賣給她的公子,應該比我傻吧?」殷菱歌問道。

「唔……」她扭眉,努力想詞。

殷菱歌忽地笑出,那抹笑當真好看,好看到讓樊香實都看傻了。

「阿實,大恩不言謝,我總之……很承你這份情。」她握了握樊香實的手。「你能在師哥身邊,待他好,讓他也待你好,我心里真歡喜。」

「小姐……」

「阿實,我明兒個要走了。」殷菱歌淡淡道。

「小姐都回來了,為什麼還走?」雙眸略瞠。「……還要跟封無涯回南蠻嗎?」

殷菱歌點點頭。「我和無涯的家在那兒,如今是該回去了。」

樊香實兩片唇張合了幾次,終于低聲問出。「小姐可曾後悔?」

那張總讓她感到有些冷淡、不好去親近的美顏,對她露出難得一見的女兒家嬌態,殷菱歌霞染雙腮,菱唇勾揚出一抹恬靜風情道——

「阿實,若是從頭來過,我仍要跟他私逃。」

一輛馬車停在山道旁,負責駕馬車的封無涯一臉出恭不順般,望著站在不遠處交談的一男一女。

那青衫男子,他從來就沒看順眼過,至于那女的,他封無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看不順眼他。

綠草如茵的小坡上,殷菱歌臉容微紅,對特地前來送行的陸芳遠低柔道︰「師哥,當年用銀匕傷了你,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

陸芳遠微微一笑,目中悠然,已不將當年之事擱于心上。

他瞥了眼馬車那頭的封無涯,那男人明明很不痛快卻仍乖乖憋著,難得。他笑笑道︰「你能把『五毒教』的封堂主教成那模樣,也算傷害。」

殷菱歌隨著他的目光看向封無涯,接著眸光挪回來,靜瞅著他不說話。

「怎麼了?」陸芳遠被她帶笑的古怪眼神瞅得直挑眉。

「師哥也被教得頗好,阿實確實傷害。」

他長目微瞠,惱即細眯。「是我教那個老實姑娘。」

「……師哥,你、你竟會臉紅?你真的臉紅了呢!」驚訝掩嘴。

「殷菱歌,你可以走了。」語氣刻竟持平,听起來仍有惱羞成怒之感。

女子輕柔悅耳的笑音于是揚開,馬車上的封無涯听了更郁悶,陸芳遠則眉峰成巒,薄唇淡淡抿起,同樣郁悶中。

她笑聲好一會兒才止,雙眸水亮溫潤,忍不住伸手拉拉他衣袖。

「師哥,我喜歡你如今這模樣,真的、真的很喜歡……」沒有算計,不起惡心,喜怒哀樂似乎都活了,不再掩得滴水不漏。「師哥,你能找到阿實,能帶她回『松濤居』,能讓我與她說說心里話,我很感激你。我希望你與阿實往後都好,你只要待她好,她會一直陪你,在你身邊。」

陸芳遠低低應了一聲,淡斂雙眉,狀似沉吟。

殷菱歌見他神情有異,不禁問︰「師哥想些什麼?」

他抿抿唇,目中略暗。「她很難再信我。」

雖未言明話中的「她」指的是誰,但殷菱歌一听便知。

陸芳遠又道︰「她喜愛我,卻很難再信我……她看我的目光已跟以往不同,不再是單純的喜愛崇拜,有時是飄忽的,像似不牢牢抓住她,她隨時能消失。」

這該是此生頭一次,亦是唯一一次,他對旁人說起有關「情」的事。

殷菱歌靜靜听,唇邊帶著柔軟笑意,听他苦笑道——

「這叫作繭自縛、自作自受吧,現下可領受到個中滋味了。」

當那雙全然信任、一直、一直看著他的汪亮眸子,突然不再對他盡情盡意地閃亮時,那感受太過復雜,既憤怒又慌懼,像是一條命莫名其妙掌控在他人手里,自己卻無能為力。

「師哥,你別再騙她、蒙她,她總會信你的。」殷菱歌放開他的衣袖,深吸一口氣,笑道︰「她那麼、那麼喜愛你,總會信你的。」

陸芳遠面色一緩,尚不及再說,被晾在山道上的馬車「車夫」終于按捺不住,將馬車弄得嘎嘎作響,兩匹馬也使勁地噴氣用鬃。

殷菱歌回頭看了眼,「欸——」地嘆氣,道︰「我得走了。師哥,替我多照顧阿實,我欠她很多。」她旋身走開,走離幾步又回眸一笑。「師哥,多保重。」

「你也是。」他道,隨即見她微撩裙擺,朝等在馬車上的人跑去。

他看到封無涯迎向她,緊緊摟住她,抱她上了馬車。

不知性封的在抱怨什麼,菱歌噘嘴撒賴地笑,抓著衣袖幫姓封的擦臉,那男人立即不鬧了,乖馴得很。

馬車輪子再次滾動時,封無涯朝他望來,隔著長長一段距離,對他淡淡頷首。

他淺笑,迎風靜佇,直到馬車消失在他眼界。

這條通往「夜合蕩」的長長石階,樊香實以往提氣一奔,一會兒便能直沖到頂端,如今她身子養過再養,練過再練,進展雖緩,至少日日皆有進步,趁今兒個午後春光薄暖前來「挑戰」,希望能攀得上去。

踏上石階,北冥春風帶松香,她一直很喜歡那氣味,佇足休息時,用力多吸了好幾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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