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良邊掉淚邊偎進他懷里,哽咽著。「對不起……我也不好啊……」
下一瞬,她柔軟身子被緊緊摟住。
男人失而復得,心中的顫栗傳遞到四肢百骸。
他閉眼吐氣,下顎緊抵著禾良的發頂心,禾良掉淚,他也掉淚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不傷心,他很開心,因為禾良伴著他、顧著他,在他懷抱里,這麼、這麼的近。
「啊!怎麼了……」禾良驀地被放倒,游大爺的手在她腰間作亂,扯著她的腰帶。她臉紅心熱,想要按住他的手卻無可奈何。
「你一直說沒事,空口白話,到底是不是真的沒事,得好好檢查過了才能確定。」游岩秀表情鄭重,兩手堅定,抽了她的腰帶,解開她的層層衣襟。
禾良的性情啊,總是報喜不報憂,她要想掩飾什麼,他也絕對不允,一定要仔仔細細、從頭到尾瞧個清楚明白,他才能安心。
「秀爺啊……」喚聲帶迷亂。
這個夜,夜越深,情越濃,小別勝新婚,更何況還加上個歷劫歸來。
兩具年輕身子密密依偎、親親相擁,在彼此懷里汲取安慰,將遺失的那塊魂,用一夜的纏綿歸回原來的所在……
第10章(2)
風波漸息,日子回歸尋常。
至于那些遍植于游大爺腦中的復仇主意,究竟有沒有讓它們繼續長大、開花、結呆,這事也只有他大爺自己知曉,總之,不能說,不能泄漏半點風聲,手段太下流,教禾良知道了那可不好。
「咱知道,大岩子又惹你生氣了。唉,往後他要再惹惱你,你來跟爺爺說,別氣著回娘家啊,你不在,這府里真是冷清了些。」
「上頤園」的松廳內,面向山石園子的格窗大敞著,老太爺舒舒適適地坐在躺椅上,穿著暖襖,腿上蓋著薄毛毯子,廳中擱著一盆燒得火紅的銅盆炭火作為取暖之用。
禾良剛把玩到睡著的娃兒交給銀屏抱回「淵霞院」,又吩咐金繡到灶房交代些雜務,看老太爺眼皮垂垂,面容舒和,像也睡著了,正走近欲要確認,老人家卻突然開口,語調慢騰騰,帶笑。
禾良臉微紅,坐了下來,溫順道︰「以後不會了。」
她被鐘翠帶走一事,大伙兒都瞞著老太爺,還為她的「離家出走」編了理由,這事,德叔跟她說過。
聞言,老人家灰白眉略動,張眼瞧了她一眼,又合起,頗覺慰藉地點點頭。
「那很好啊……那很好……你和大岩子要好好的,你們倆都是好孩子,二石子也是,也很好,以前咱掛心他們兄弟倆,沒了爹,有娘也等于沒娘,如今有你在大岩身旁,咱也安心些了。就希望二石子也能像大岩這樣,找到合意的姑娘。長嫂如母,這件事上,若能,你就多幫襯他一些……」
「好。」禾良答得認真。
「這個家交給你,唉,咱是真能安心了……」
禾良陪著老人家又說了會兒話。
東聊、西聊著,老太爺最後還跟她討「米香蹄膀」和白糖糕吃,她笑著承諾,說明兒個一早就進灶房為他弄好吃的,但不許他吃太多,什麼都只能一小碟,老太爺听了呵呵直笑,跟她討價還價起來。
棒天,禾良親自下廚,老人家得償所願,吃得開懷。
三天後,老太爺情況忽地急轉直下,昏沉沈,氣若游絲,還發著高燒,游家的秀大爺緊急召回珍二爺。
兩日後的傍晚,老太爺突然退燒,精神大好,認得出人了,游家大爺和二爺陪在老人家身邊,說了大半個時辰的話。
是夜,亥時將至,老太爺嘴角噙笑,稱說累了、想睡了,他躺落,沉沉睡去,未再醒覺……
靈堂設在游家自宅的堂上大廳。
這些天,前來吊唁的各路商行、商會人士多如過江之卿,需要安排的內務也多出好幾籮筐,幸得府內大管事德叔幫忙處理,禾良才不至于慌了手腳。
傍老太爺長眠的那塊風水寶地,游岩秀早就請人看好,而且整地整得漂漂亮亮,前幾日已讓工匠們過去做最後的收尾。
生老病死本屬常情,能為老人家做的事似乎也都做了,祖孫之情已然圓滿,游岩秀內心並不悲痛,只是難掩濃濃悵惘。
堂上的誦經聲邈邈杳杳地傳進清冷的「上頤園」里。
游大爺一身葛麻白衣坐在松廳里,他上身前傾,兩肘抵在大腿上,十指分別壓在兩邊額角,垂目,眉間烙著淡紋,輕布郁色。
有人找到他了,跨進松廳,緩緩走到他面前。
游大爺听到腳步聲卻動也未動。
直到那人離他好近,他頭頂才微微往前抵,抵在那人腰月復上,兩手扶著那人的腰,他蹭著,然後慢慢抬起臉,先深深吸口氣,然後又沉沉吐息。
「禾良,爺爺說,你很好,你會照顧好我的。」
「秀爺……」禾良輕撫他的頭,心房泛疼。
她的這位爺啊,適才在堂上大廳尚能面容平靜地與幾位前來捻香吊唁的商家說話談事,此時卻獨自一個蜷在這兒,坐在老太爺平時最愛的位置,眉宇間情感盡露。
「禾良,爺爺還說,我也很好,你陪著我,我也一定會照顧好你的。」近來略顯瘦的俊臉仍舊好看,因為消瘦,更添頹靡之色,他杏目懶懶一湛,竟要勾人魂似的。「我告訴咱們家老太爺,我說,我和禾良只差沒斬雞頭、喝血酒,其實早立了誓,就當一輩子顧來顧去的夫妻,老太爺听了呵呵大笑。」
禾良也笑了,唇彎彎,微露齒,軟軟小手捧著他的臉。
「禾良……」低喚一聲,他驀地抱緊她的腰,把她夾在兩腿之間,好似恨不得融進她血肉里,變成她真真實實的一部分。
對于游大爺突如其來的此等舉措,禾良太熟悉了。
她沒說話,僅摟著他的頭,兩人抱在一起好半晌,感覺著彼此的心跳和呼息吐納。有件事一直擱在禾良心里,特別是上回她「離家出走」後平安歸來,更加發覺,非得好好面對此事不行了。
她早想跟他談,又擔心他孩子氣的大爺脾性一掀,不願談,只會沖著她嚷嚷︰「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嘆氣,她咬咬唇,還是嘆氣。
「禾良想說什麼?」他察覺到她的遲疑,微微推開她,仰望她溫馴眉眸。
四目交接,沉靜了會兒,禾良終是啟唇,語音如夢,低幽徐柔。
「我想說,世間事……本就無常,喜怒哀樂,憂歡禍福,我盼著與秀爺之間的夫妻情緣能長長久久,便如同咱們說的那樣,顧來顧去,顧一輩子,沒有生離,更沒有死別……」略頓,她嘴角微勾,指尖撫過他眼角極淡的細紋。「我知道這不可能,即便活著的時候不分離,人最後終歸一死,誰也避免不了。」
游岩秀眼神定定然,要看進她神魂里似的,他沉肅專注,听著她。
「秀爺……」禾良徐笑,表情益發柔軟。「如果哪天我先走,不能繼續顧著你,沒能陪你到最後,你——」
「我跟著你。」堵斷她的話,他語氣平靜。
禾良心口一震,眸心顫了顫。
苞著她干什麼?
……陪她死嗎?!
她瞪著他。「……你、你不能這樣!」
「我跟著你。」他神情未變,眉尖動都不動。
沒其他話了,平平淡淡,簡簡單單,就這麼一句,力道卻猛得教人心痛。
禾良很痛,胸口痛得快要炸開似的,淚水倏地涌出,那樣的痛卻也混合著難以言喻的酸楚和甜蜜。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多希望能與秀爺一塊兒變老,變成老公公和老婆婆,也多麼希望她與他真是鴛鴦蝴蝶命,生不離,老來伴,然後死能相隨。然而,世間事總不能盡如人意啊!他這麼狠,連命也想自個兒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