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兒抓抓女敕耳大嘆。「這個人來路不明,小姐自然是不見。自春天時候,鬧出小姐被下蒙汗藥的意外,面生的人咱們就一概不理應了,只是這位姓歐陽的也太不上道,都推了他好幾回,他還真送帖子送上癮了。」稍頓,黑亮眼珠滴溜溜一轉。
「——小姐,這事不太尋常呀!煜少爺曾吩咐過,感覺不對勁兒就得知會他一聲,您瞧,要不要跟他說說?」
提到懸在心尖的男人,易觀蓮秀顏兀自輕垂,眸光悄湛,淡聲道︰「展煜出關外近兩個月了,他人在關外,有什麼好同他說?」又該如何跟他說?
「紫兒听來易家堂學織錦的大娘們說,煜少爺回關中都三天嘍!」他回來了!那麼……那麼……是把姑娘帶回來了……
易觀蓮呼息一緊,體內熱氣皆往胸房沖涌似的,心音坪亂。
她暗咽了咽,試著將堵喉的無形硬塊吞落,片刻才狀若隨意道︰「原來他已把華二小姐帶回關中了嗎?華家如今一家團聚,有華笑眉在,那個家肯定熱熱鬧鬧,那很好,對誰都好——」
「小姐,才沒呢!大娘們說,煜少爺獨自出關外,結果還是獨自一個回來,那位笑眉小姐听說就留在關外沒打算走,她要嫁給一只白毛虎……呃,不是,是那個銀毛虎啦!」
轟!
巨聲驚爆,轟隆隆乍響,在耳畔、在腦子里、心里,震得易觀蓮手上、膝上的繡片散落一地。
我要的不是靜眉,一直是另一個……
怎麼會?怎麼會?!他去接她了呀!出關外之前,展煜不僅將自家棉田、織廠和倉庫的事安排過,盡數托給新婚的華靜眉和駱斌,更把她易家也納入安排的範疇內。她遭人下蒙汗藥,偷渡至「鳳吟閣」之事,盡避他對官府以不著痕跡的手段施壓過,查到最後也僅逮到當日將她送至「鳳吟閣」的那兩個漢子。
事情仍持續追查,他有他自己的門路,她不曾過問。
後來他走了這趟關外,人不在關中,華家那邊對她的聯系竟更頻繁了,甚至那位冷面新姑爺駱斌也借故晃過來兩回,而華靜眉走得更勤,兩家底下工作的棉農和織娘們往來更密切,就連兩家的護院們也混在一塊兒互通有無,相互支持。
她這個易家主子當得似乎有些有名無實,旁人愛來串連一氣,她也全由著人家,怕是將來底下人造反,她也隨意了。說來說去,唯一能說嘴的真只有她的「師匠」身分,一旦上了易家堂,坐在織機前,個個都得听她的。而他說,有人對她下手,極可能就為她易家錦「師匠」的身分。
他是安置好一切才啟程的,她內心萬般落寞卻也為他祝福,望君得償所願。
……我會把她帶回來……也該是時候帶她回來了……
結果,姑娘沒隨他走。姑娘要嫁人了?華笑眉要嫁人了!
「唔……」好痛!
「哇啊啊!小姐,您怎麼啦?哪兒不舒服?胸、胸口嗎?」紫兒見主子臉色雪白,眉心緊皺,握成拳的一手還壓在左胸脯上,嚇得她忙靠過去扶持,成迭的帖子跟繡片一樣全嘩啦啦地散了滿地。
「沒、沒事……」閉上眸,深深呼息、吐氣,易觀蓮終于穩下神色,忍過那股突如其來的刺疼。因何心痛,倒也非全然莫名,她隱約是知曉的。
情是苦,多情更苦,瞧來,那男人跟她走上同一條路了。
「小姐,抹些藥露好嗎?紫兒有百寶藥袋,比伍嬤嬤準備得還周全,不怕。」
翻翻翻,小手猛往斜系在身的錦袋里翻。
「真的沒事,紫兒別忙,沒事的……」寧神,她按了按大丫鬟忙碌的手,雪臉甚至淡淡露笑。
「小姐啊!」唉唉,天不驚、地不驚,最怕頑固小姐不听話。
易觀蓮恍若未聞丫發的叫喚似的,幽眸瞥向窗外棉田景致,很低柔並且絕對頑固地說︰「讓馬車停了吧,我想下去走走。」
第五章鳳凰緣,愁若錦梭,徘徊斟酌
紫兒原以為自家小姐這一趟是要進城走走逛逛,哪知小姐突然興起,半道就鬧著要下車,透口氣兒,還不讓她跟,說是要單獨走走。
唉唉。「小姐啊,咱們馬車就停到竹草棚那兒,車上反正都備有茶葉和茶具,紫兒干脆汲些井水煮茶,您走累了記得回亭里來,別走太遠啊!
易觀蓮笑笑淡應了聲,也沒說好不好,全由大丫鬟自個兒拿主意。
素手攏著湖綠色的厚披風,她佇足在黃土道邊,直到馬車拉遠了,把愛操心的紫兒帶離了,她才舉步走進土道旁的棉田里。
采棉的時期剛結束,一車車的棉花全被拉去軋棉去籽,連綿無際的田地還沒完全整頓,仍留著根根挺立的棉稈子。少了鈴花吐絮的白,枯褐色的睫葉顯得暗淡許多,走在當中,嗅到的盡是淒清氣味。田中無人,易觀蓮閑慢地跺出每一步。棉稈大都高過她胸部,生得極密,一旦深入,縴減肥子幾是被吞沒在層層枯褐里。
以往,她腦中能想事的,邊走邊想,借著邁出的每一步,慢條斯理地整理思緒。但今日不行,心頭沈甸甸,腦子卻空蕩蕩,思緒亂如阡陌,她找不出頭緒,也似乎懶得踫觸,便如走在這片綿延無境的枯田中,迷了迷了,茫亂茫亂,根本不在乎方向。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亦分辨不出究竟走進誰的地界,突然,田中出現一階落差,她一腳踩在沙質較多的疏軟地,沒能踩穩,身子驀地往旁傾倒。
輕呼了聲,她沒摔疼,只是一口氣壓倒好幾根棉稈,然後……壓在一具溫熱且透出濃濃酒氣的軀體上!
她嚇了一大跳,忙要坐起,那具身軀竟快她一著地壓住她雙腿,驀然間翻到上頭,把她壓在一小片倒落的棉稈上。
「……展煜?!」那張欲忘不能忘的俊龐在她面前放大,易觀蓮瞠圓雙眸,心音如鼓,本要掙扎的四肢緩下了動作。
今日的沖擊夠多了。
他出關外將近兩個月,原來早在三天前便返回了。
他獨自回來,身旁無心愛女子,因為那姑娘要嫁人,他終究慢了一步。
而現下,他竟然滿身酒氣倒在棉田里!
他的臉靠得好近,散亂的長發垂到她頰側和肩胸上,男性身軀極親密地迭著她的縴身,親密到讓她清楚感受到他的體熱和那把將醒的火。
易觀蓮剛放軟的四肢再次僵硬,一瞬也不瞬地直瞪著他。
這男人像是他,又似乎不太像。
男人的眉宇間尋不到一貫的溫朗,嘴角常掛的徐笑也消失無蹤。他的眼神深炯炯,竄著火,他的氣息混著濃郁酒味,偏黝的臉膚透出暗赭,頹靡的神態毀去一切的斯文俊氣,卻萬分撩人心魂。撩她心魂啊……心在痛,魂魄悸動,她微張著唇,喘息不已。此時,被他結實的胸膛緊抵著,某種近乎刺疼的異感蔓延而開,鑽進膚底,滲入血中,她全身刺麻刺麻的,像有無數只小蟻啖咬著她,疼得詭異,既疼且熱。
「展煜?」他好像說了什麼,她沒听仔細。
男人又喃︰「她最愛湖綠色……」寬額抵著她的,大手揉著她身上的湖綠色披風,胡亂揉抓、模扯,彷佛極眷愛那顏色。
他把她認作誰了?「我、我不是華笑眉,你!唔唔!」呼息被奪,他的唇也如身軀般重重壓迭過來,舌鑽進她小口中,糾纏吸吮,輾轉蹂躪。
「唔……」是驚呼,又像嚶嚀申吟,易觀蓮昏昏然想起「鳳吟閣」那一夜,男人也這麼吻過她,吻得深重,就為了作足戲。而這一次,他的唇舌更狂放,力道更重,吻痛了她,那樣的痛直直沖入心扉,但若是問她因何心痛、為誰心痛,一時間,她竟也無法厘清。合起清眸,感覺加倍強烈,情思盈懷不能忘啊……那雙男性大手揉啊揉、揉啊揉,原是要抓住那抹記憶中的湖綠,卻在盲目的揉抓中變了調,催引著他深探,來來回回流連難舍。